沈衍走進屋裡,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眼前看到的情景。
相比之下,這兒比小區裡反倒更看不出家裡有孩子過世的情形。
就是用家徒四壁,破爛不堪來形容這屋子也不算過分,牆皮上被常年的煙燻霧繚浸染的黯淡發黃,剝落中掉著飛灰。
別的不說,屋裡就連個像樣的靈堂都沒有,只放了一張黑白照片,相框還是碎的,像是被人無意間摔落在地的樣子。
比起外頭的條幅示威,屋裡的擺設可就顯得太不走心了,甚至根本不像是用過心的樣子。
而李猛的父親李達,就更加看不出半點痛失愛子的傷心樣,在打麻將的人罵罵咧咧的散了後,他將門重重摔上,扯著背心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兩人對面,語氣拖拖拉拉的問:“你們來幹啥?猛子的案子有訊息了?”
沈衍皺了皺眉頭說:“你兒子過世,兇手在逃,懸案未定的情況下,你還找人打麻將?”
李達一瞪眼珠子,吆喝道:“那怎麼了?那小兔崽子死了,難道老子還得給他披麻戴孝啊?再說了,一直沒破案是你們警方沒本事,賴老子打麻將什麼球事。”
“會不會好好說話?不會就別在這兒說了,跟我回局裡去!”展鋒聲音冷漠,宛如一柄閃爍著寒光的短刀,十分懾人,“警告你最後一次,如果還學不會把態度放端正,我隨時可以讓抓賭的同事來抓你。”
李達對抓賭這兩個字顯然也有所忌憚,聽後肩膀縮了縮,不服氣的小聲嘟囔了一句,卻已經明顯比剛才要有所收斂:“之前不是你倆來問的話啊,你們警方怎麼這麼囉嗦,一個案子到底要問幾次?我能說的都說了,賠償金到底什麼時候給我?”
“這案子轉組了,以後就由我們負責。”沈衍知道展鋒的脾氣,對這種人渣敗類更是容易激的他火氣上揚,幹脆就替他來跟這個李達溝通。“至於賠償金,這個要等抓住兇手起訴以後才能定斷,難道你現在只關心這件事?”
李達說:“那不然呢?還能關心啥?那個婊子生完這小雜種自己跑了,老子這麼多年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越看越不像老子的種,讓人給壓死我看也是報應。但是老子養他這麼多年不能白養吧?你們要是給我要不回來錢,那我就上訪去,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老子爛命一條,愛咋咋地。”
沈衍從他的話裡已經聽明白了李猛的來龍去脈,事實上在剛看到李達的時候,他心裡就已經有了類似的猜測:“所以你覺得李達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沒去做過親子鑒定?萬一他是呢?”
“做那鬼東西不是要花錢嗎,是不是也都無所謂了,本來養著他就是個累贅。這小子還一天到晚和老子對著幹,半夜三更跑去什麼酒吧打什麼工,賺了錢還不給我,說要交學費,媽的,就他那腦子,讀書根本就是浪費錢!也就是他沒事找事,要不然能被車給撞死嗎?”李達的臉上,寫滿了麻木扭曲,甚至還惡狠狠的咒了一句:“跟他那死鬼老媽一樣,都是不讓人省心的爛命,就知道給老子找麻煩。”
無論李猛是否是他的親生兒子,總是年紀輕輕的一條鮮活生命,沈衍在翻閱卷宗的時候發現,連李猛的同學都對他的死亡極度哀痛,可李達作為他的父親,卻能如此的冷漠無情。
有些時候,沈衍倒是真心希望這世界上是有鬼的。
“你剛才認為我們是追債的,你欠了很多錢?”沈衍壓下心裡頭的火氣,盡可能的將語氣放的平靜淡漠,“對方是什麼人?”
李達啐了一口:“什麼人,還能是什麼人,黑社會嘍。”
“那在你看來,這些人和李猛的死,會不會有什麼關系?”
李達說:“怎麼可能有關系,人家都是幹大買賣的,進進出出上千萬的生意,能引為我欠了這十幾萬就去壓死這小子?而且我都知道,不是飛車黨幹的嗎?我欠錢的那幫人,勢力大的說出來都嚇死你們,才不是那種小打小鬧的。”
展鋒聽的終於忍無可忍,豁然起身吼道:“死了的是你兒子,無論是不是你兒子,也是你養他到十七歲,他死的那麼無辜,你說這是小打小鬧?你還算是人嗎!”
他的聲音極大,震得牆皮都晃了晃,往下撲簌簌的落了些灰土。
李達似乎也聽得有些發懵,愣了兩秒後才心虛的說:“那我說的……也沒錯啊,反正老子是不想再跟這種球事扯上什麼關繫了。你們最好趕快破案,讓我趕緊拿到錢,其他的事情,跟我都沒關繫了。”
展鋒胸口起伏,拳頭都捏出了聲響,沈衍一把拉住他,說:“隊長,咱們去李猛的房間看看,也許能找到其他線索。”
目光裡也寫滿了——沒必要和這種人渣計較。
李達一聽不用再盤問他了,樂得清靜,倒是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加積極,起來就把一個關起來的小屋門開啟了,說:“就是這兒,你們自己看吧,老子去睡覺了,不奉陪,走的時候把門給我關好啊。”
真的會有人的冷漠是從骨血裡透出來的,連沈衍都懶得再看這敗類一眼,神情冰冷的拉著展鋒走進李猛的臥室。與外面的氛圍不同,臥室裡東西雖然不多,卻顯得幹淨整齊。牆上貼著大大小小的證書,有些已經邊緣發黃,日期久遠。
只是屋裡的陳設簡單到了極致,甚至連衣櫃都沒有,李猛為數不多的兩件衣服都掛在房梁的鐵絲上,椅子上還平平整整的放著一套疊好的校服。
李猛出事時身上穿的是自己的衣服,李達之前的證詞裡也提到,他每天都會先放學回家,直到九點鐘才會外出打工。而對於他回來的時間,李達卻說的含糊不清,只推說已經記不清楚了。
校服已經有些舊了,洗的發白,可疊放的卻十分整齊,能看得出李猛對學校的感情很深,對校服尤為愛惜。
屋裡最大的物件莫過於書桌和床了,在破破舊舊的書桌上還安放著一摞摞課本和試卷,隨手翻了幾頁都是字跡工整,床頭貼了一張紙,上頭寫著清華兩個字。在桌子上還放著一張李猛參加競賽獲獎時的照片,神情灑脫,容貌俊朗,看的人不由沉默。
不難看出,李猛的成績優秀,品貌端方,和李達口中的“讀書浪費錢”根本大相徑庭。然而這樣一個對未來充滿希冀,在布滿荊棘的環境中也想要努力向上的少年,就這麼在一個荒唐的夜晚,葬送了還未來得及施展抱負的人生。
沈衍與照片中的李猛對視了半晌,終於長長的,緩慢的,嘆出了一口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