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純白色的房間,他的眼前是幾盞大號的聚光燈,此時已經滅了,房間裡的燈光有些暗淡。柔和的燈光裡夾雜著濃烈的酒精和藥水的味道。
“這兒是什麼地方?”
年輕人開始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大腦又是一陣眩暈,他閉上眼睛緩了緩,再次睜開眼睛仔細看著眼前這個地方。
眼前還是那幾盞閃爍著微弱反光的聚光燈,再上面就是一面雪白的房頂了。他的鼻子上被蒙上了氧氣罩,手臂上接著輸液的管子。年輕人微微側頭,脖子立刻發出一陣劇痛,然後那疼痛像爆炸了一般迅速向四肢輻射開來,疼得他一聲悶哼,差點兒暈了過去。
疼痛稍減,年輕人又一次掙紮著拉開了自己的沉重的眼皮。視線的盡頭是面白色的牆,牆的上半部分應該是一排落地窗,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排落地窗的下半部分。落地窗後幾個人影正在搖晃著,似乎有人在向他這裡看著。玻璃窗下方是一排鮮紅的數字,最後一個數字正在一秒一秒地跳動著。很明顯,那只是一個時鐘,上面顯示的時間是21。在年輕人眼前不遠的地方是一面玻璃牆。從玻璃牆到那面白色高牆之間是一個寬闊的大廳,大廳空蕩蕩的,少有人來往。大廳的兩側整齊得排列了幾只高大的罐子。罐子反射著白色的燈光,讓年輕人不能清楚地看清裡面的東西……
“這是什麼地方?”
他想開口提問,一陣劇痛再次傳遍全身,問題最後化成了一聲悶哼。
這個問題慢慢折磨著年輕人那個本來就迷迷糊糊的腦袋。彷彿是為了逃離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另一個問題本能一般從大腦深處漸漸浮現了出來。
“我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次他沒有再失望,答案像電影一樣開始一幀一幀地在大腦裡放映,開始速度很慢,就像一張一張地在瀏覽相簿,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圖片終於連成了生動的畫面。
他的名字叫唐少,這個名字還是他上中學以後自己改的。他本來的名字,唐少龍,本來也不是很難讓人接受,但叛逆的他覺得唐少更酷一些,於是便刪去了名字裡的這個龍字。然後,他的名字便成了這樣一個聽起來既像大家公子又像街頭混混的模樣。
然而,他的人生卻沒有像他的名字一樣發展下去,現在的他既不是像個公子也不像個混混。他成績一般,在中學混得也一般,不是學霸也不是學渣,曾經勵志要做混混的那段時間裡也只是在幾次群毆中充當了拉拉隊的角色。然後他上了普通的大學,學了個偽熱門專業——遊戲設計。憑藉著大學裡學的這門手藝,唐少做了一個不溫不火的小遊戲,掙了一筆不多不少的錢。這筆錢不能讓他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但可以讓他三五年內衣食無憂。
這三五年裡他就成了一名無業的北漂,如果非要用一個精準的詞語定義他的身份的話,那就是宅男。他的人生基本都在他那臺配備還算高階的電腦裡了:一個斷時續似乎永遠也開發不完的小遊戲就是他的事業,幾乎佔了他三分之二時間的某款熱門網路遊戲就是他的生活。這樣的人生在別人眼裡就是不求上進,但他自己過得也還算愜意。
然而這樣的人生似乎也到了盡頭。
大學剛畢業的這兩年裡,唐少那些網路世界裡的朋友越來越少,顯然他們已經回到了那個叫現實的世界。原本絢爛豐滿的網路世界變得空空蕩蕩的,唐少那豐富多彩的佔了三分之二的時間已經萎縮成了六分之一都不到,剩下的時間沒有被事業侵佔反而是被孤獨佔去了大半。
其實在網路的世界裡,唐少也是孤獨的。他不抽煙,不喝酒,不說髒話,也不怎麼吹牛,在網路的世界裡他這樣的人就是異類。不同的是,在以前他是在熱熱鬧鬧的人群裡孤獨,現在他是在冷冷清清的地方孤獨。他並不怕孤獨,只是怕承認自己是孤獨的。
宅男的人生最怕的就是思考人生意義。人生意義就像是存在於宅男世界裡的一個無底洞,而且還是會慢慢長大的無底洞。它小的時候,你可以選擇逃避,只當它是這個世界裡普普通通的一口井,但它一天天變大時,掉下去似乎就成了宅男的宿命。
唐少開始思考人生意義時,也就註定了他的最終歸屬。
當他站在高高的樓頂,心裡沒有一絲的恐懼。
有的人因為絕望而死,絕望的人面對死亡時應該是欲哭無淚的;有的人因為踏上絕路而死,他們死亡時還有很多不甘。唐少的死更像是順其自然發生的,他不抱怨,不失望,只是單純地想踏出那一步,從人間到陰間,並且深深地希望不要再有來世。
有些清冷的大街,幾個人還在低頭看著手機,幾個人正抬頭張望並張大了嘴巴。從樓頂到地獄的路匆匆忙忙,但唐少還是淡然地把這幅畫面印在了腦袋裡。
“這裡應該不是地獄,那就應該是天堂了。”唐少從頭到腳還能動的就只剩下那顆迷糊的大腦了。他慢慢沉浸在了自己那略顯模糊的想象中,閉上眼睛想要感受一下來自天堂的光,聽說那光是可以撫平傷痛的。
過了不多時,身體慢慢明顯的疼痛卻告訴了他這樣一個殘酷的現實:“天堂?醒醒吧宅男!”
這次的疼痛已經不是稍動便會疼痛的問題了,而是不動都會疼得他身體微微顫抖,他不得不咬緊了牙才沒喊出聲。
“媽的,居然沒死成!”
漸漸清醒的大腦被身體的疼痛挑逗得有些憤怒。既然都是疼痛,唐少索性咬了咬牙輕輕地轉動著自己的頭,重新審視著周圍的一切。
他所在的房間其它的角落也是白色的,眼光所到之處也都是令人眩暈的白。房間外偶爾有白色大褂的人走過,有兩個人正對著自己的方向指指點點。
“是醫院?”
這個想法一出現便立刻就被他否定了。他分明記得母親住院時的情境:一個房間,幾個病人,病房外的樓道裡總是吵吵嚷嚷的,而比那吵吵嚷嚷更無處可逃的還有酒精藥水的刺鼻味道和一些臭腳丫子的味道。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特護病房?”想想自己的身份,要不是身體條件不允許,唐少幾乎笑了出來。
半睡半醒間的唐少,被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吵醒。他努力睜開一雙慵懶的眼睛,抬頭看看對面牆上的時鐘,上面顯示的時間是08:12:21。
玻璃牆外的大廳裡,已經有了很多的人。他們三三兩兩圍著外面的罐子在討論著些什麼,幾個人還不時用手指在平板電腦上點點畫畫的。
罐子裡裝著乳黃色的液體,不時有幾個泡泡從罐子中心冒出來。罐子並不是全透明,但依然可以看出裡面有人形的影子。
“這是在拍生化危機續集嘛!”唐少又把這個視野寬闊的地方掃視了一遍,想找到生化危機電影裡那個保護傘公司的標誌。他沒有看到自己想找的標記,反而看到了一個並不起眼的圓形標誌,那標誌的圖案有些複雜,唯一可以分辨清楚的是圓形中心的一個大寫字母“e”。
“這是什麼地方?”那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再次蹦了出來。此時,唐少的大腦似乎還是不能承受這個問題,那眩暈感如期而至。
“我也會被放進那排大罐子吧……”既然不能思考,唐少索性給自己的命運下了定論,然後閉上眼睛只等自己被放進罐子的那一刻了。反正都是要死的,既然沒被摔死,再被淹死一次也無所謂了。
小,卻清晰的門鎖轉動聲再次把唐少驚醒。
“靠!不會這麼快吧,起碼也讓我手腳能動了再下手吧。”本來已經看破生死的唐少居然有些不想死了,他先在心裡暗罵了一聲才睜開眼睛。
開門的人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是一老一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