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柏……”蒼碧眼瞳通紅,箍在腰間的手臂幹瘦,卻有力無比,完全不似十四歲的少年,“放我下去,你帶我回去,會被一同問罪的。”
“李琦。”劉柏道,“我騙了你。”
“別說了,放我下去。”蒼碧隱隱料到後話。
果然……一柄白玉匕首橫在了眼前,然而劉柏的話確讓蒼碧的心墜到了谷底。
“我不叫劉柏。”劉柏說,“我叫赫連柏。”
蒼碧不可置信:“你是胡人?”
劉柏定定看著白色刀柄上的羅盤:“我吃的是胡餅,忠的是胡軍,從來都是騙你的。”
“這場戰爭,你註定是敗者。”他說,“你祖父說的不錯,仁義道德,在生殺予奪前,全是狗屁。”
“劉柏……”腦海中忽然翻騰起另一股記憶,望陽村中,李琦中胡虜埋伏,攜著劉柏竄逃,身中刀箭無數,遍體鱗傷,蘆葦蕩中,他奄奄一息地守著劉柏,而劉柏毫發無傷,眼神卻是冰冷的。
這是誰的記憶?蒼碧探尋著,悚然回頭看向劉柏,映入眼中的是稚氣未脫的眼,鑲著墨黑無底的瞳,而那段記憶中的,卻是渾濁的棕瞳:“你是誰?”
“赫連柏。”劉柏瞳孔微閃,看著遠方冷冷回道。
“不!你是誰?”蒼碧心緒一片混亂,徒手握住雪白刀刃,手心觸及未有一絲疼痛傳來,反而有一股和煦溫潤的力量蔓延而來。
這不是兇殺之氣?蒼碧越發茫然,被白玉匕首橫向脖頸的一幕幕浮現,握著它的人每每不一,唯一相同的是一雙熟悉的黑眸,與毫無痛苦的沉眠。
“你不是要殺我。”蒼碧問,“你定認得連雲,你們有何糾葛,連雲到底要做什麼?我的記憶……究竟被誰動了手腳?”
可惜劉柏沒有回答他,羅盤指向正北,他輕柔卻不容抗拒地扣住蒼碧手腕,指尖施力,無刃的匕身壓下,魂魄脫離肉身,被吸附入匕首,蒼碧兩眼一閉,再不醒人世。
“我怎會殺你。”劉柏垂下眼睫,揚首在蒼碧頸項烙下一吻,環著失了力氣靠倒下來的人,拂過蓋在厚重繃帶上的戎裝,拂過那傷疤橫亙的臉龐,“我怎麼捨得。”
身後是遍地屍首,劉柏視而不見:“我沒有閑隙顧及別人,天神尚且不仁,而我的仁,只有你,我的天,便是你。”
白玉匕首亮起耀眼光華,少年眉心一簇黑煙游出,彙入其中,須臾,光芒落下,匕首消失,劉柏睜開雙眼,瞳孔是渾濁的棕黑。
他定睛看著蒼碧,半晌後,掀下頭盔,背過身,一手往後持住韁繩,一手拎起蒼碧衣領,竟在馬背上站了起來。
“中原國都騎尉李琦,我已手刃!”劉柏大喊。
身下壯馬頓足,驟然抬起前腿,把他摔了下去。劉柏滿頭土灰,悽然一笑,把李琦屍首隨手扔到一邊。
胡虜大軍勒停戰馬,還不及大呼勝利,官道盡頭,煙塵滾滾而來,中原國十萬大軍已到,胡虜猝不及防,急速撤退,兩側山陵之上,萬千箭雨劈頭蓋臉落了下來,大隊人馬成了甕中之鼈,兩波箭雨後,傷亡慘重,殘兵落荒逃脫。
劉柏躲到山石邊,避過箭雨,卻見胡兵早逃出大半裡,只有李琦的屍身靜靜安躺在數步開外。
“李琦。”他一步步爬過去,兩手拎起李琦衣領,瘋狂地晃著,“都是你!都是因為你!我回不了家了!我回不了……”
中原大軍踏馬而來,塵煙滾滾,草灰翻騰,大司馬領頭揮刀,瞥見李琦,勾嘴一哂:“一介孌童,如此情深意切,便送你去陪這孬種罷。”
長刀落下,將少年纖細的脖頸切斷,劉柏睜大了眼,卻什麼也看不見了。頭顱滾到蒼碧身側,渾濁的眼中,猙獰的疤痕漸漸散去。
大軍過境,將一切紛爭詭譎踩碎,一尾紅腹山雀,露著褪了毛的頭頂,翩然落在少年蓬發上,啄了幾口,盤桓半晌,振翅消失在北方天空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