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賀知憶宰相謀反的案子,皇兄可還記得。”蒼碧繞到皇帝身後,乖順地替他揉著額角,說出的話卻讓人更為頭疼,“民間有傳,說賀相為國鞠躬精粹,對先皇忠心耿耿,那是連百姓都知曉的,不可能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說是皇兄您……會否誤裁了。”
趙程胤瞳孔微閃,流露出一次微不可查的痛楚,抬手握住蒼碧的手腕,讓他停手:“賀相謀逆的案子證據確鑿,當年人事都已過去,就莫要再究詰了。”
“皇兄。”蒼碧當然不肯作罷。
“程嗣!”趙程胤打斷他,執起筆,作勢繼續批閱奏摺,“退下罷。”
驅逐之意如此明顯,蒼碧只能躬身一禮:“皇兄,程嗣告退。”攜著滿心不甘的無名退出殿外,一眾侍衛靜待片刻,仍舊保留一段距離,四散跟上。
皇帝擱下筆,轉頭看向半開的窗外,將視線定在蒼碧身邊,身著一身格格不入的平民衣袍的佩劍侍衛上:“賀相……”
永樂宮中,宮門緊閉,連貼身宮女都被屏退,只留王爺與貼身侍衛兩人。
無名眼角抽動著,逼到蒼碧跟前:“真相呢?”
“皇兄定也不知真相,畢竟調查、搜查、抄家,這些事務一定是由官員去辦的。”蒼碧退了一步,閉眼思索,手握成拳,輕輕地敲打在眉心,忽的手一頓,想到什麼,眼中一亮,“卷宗!所有與朝中官員相關的案子,卷宗都儲存在文淵閣!”
天際最後一抹絳色隱沒,深沉的暗藍覆上寰宇,兩人連晚膳都省了,綴著一幫甩不開的侍衛,來到足有四層高的宮中藏書大樓文淵閣前。
蒼碧勒令緊跟不捨的幾名侍衛不得入人,以王爺的身份,讓守衛開了門,帶著無名徑直走到三層:“這一層儲存的就是與官員有關的卷宗,十六年前賀相的記錄該是在……”
他算得上文淵閣的常客,只是基本只造訪有話本閑書的一層,從來不關心廟堂事務,不知道該如何找起,對著一排排的木格櫃,逡巡許久,也沒定奪出個前後左右,只能和無名大海撈針般一個個格子翻找,還是被無名搶先找到了。
“是這兩卷。”無名剛取下卷宗,蒼碧就比他還心焦地搶過來,也不去格櫃盡頭的案前檢視,直接把卷宗往地上一攤,不拘小節地跪坐下,一頁頁翻看起來。
“賀知憶,淮州人氏,二十有一高中狀元……”蒼碧如玉般纖細的指尖劃過一行行字,細碎地念著卷宗上描述的生平事跡。
一旁無名也單膝跪下,貼在他身側,看向卷宗,只關注了片刻,彷彿對這份他應該苦苦追尋的真相併不十分在意,竟微微側過頭,將視線投向專注的蒼碧。
暗淡的燭光照在無暇臉頰上,給蒼碧平日裡白皙的面孔增添了幾分溫暖,無名看得呆了,耳中只聽到那低吟如泉般的清越嗓音,卻不知他在唸叨什麼,這道嗓音與記憶中穿越亙古般的誦吟融合在了一起。
“山陰珉玉,瑩白溫潤,濯浩瀚萬年,斂月華於其中,可寧心緒、鎮魂魄……”
“師父,有了。”蒼碧猝然回首,險些撞上無名鼻尖,被近在咫尺的臉龐嚇了一跳,下一刻,也不知是燭火的投映,還是因那雙緊盯自己的黑瞳過於撼人,臉頰竟不由自主地發起燙來。
他微微垂眸,朝後退了些許,心中默唸了數遍“我心悅的是連雲,怎麼會對他有這心思”,再抬眼,只見無名臉上依舊是那副兇厲的模樣,反倒讓人鎮定了些:“這兩頁,記載的就是賀相謀反的案子。”
卷宗記載得十分詳細,起因是京兆尹在探訪賀府時,發現在皇帝登基時,大赦天下放出的數名罪人聚集在賀府,這些人當初的罪名都是做了對朝廷王室不利的行徑。京兆尹暗中上報後,皇帝便令人著手調查,最終在賀相的書房中搜出了幾封信件。
信件也附在卷宗最末,共有四封,筆跡各不相同,署名也各異,被認定為是所通之敵寄來的信件,也作為了最終定罪的證據。
“我爹絕不會做這種事,也從沒有什麼罪犯來過家中,那個京兆尹,又是那個京兆尹。”無名憤然一拳垂在木櫃豎當上。
木料摩擦的刺耳聲響起,木櫃向後仄去,蒼碧大驚,趕忙手腳並用地去扶,幸而卷宗嘩啦啦掉了一片,把櫃子的分量減輕大半,險險總算穩住,沒引起騷動,把落下的卷宗收回原位:“這京兆尹確不是什麼好東西。”
蒼碧拾起卷宗,又詳細地看了一遍,頭更痛了:“經手過這案子的幾位官員,除了京兆尹與李太傅,其餘的不是病死,就是犯了事,被問斬……”
“不可能如此巧合,一定有人從中作梗。”
“是何人如此大膽,深更半夜在文淵閣中作梗?”
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來,蒼碧與無名同時轉頭,從排列整齊的木櫃空隙處看去,一人身著官服,身後領著八人侍衛,沉穩走來。
那人也正看向這邊,與無名眼神交彙,不屑一笑,又看到蒼碧,卻只當不見,停在距離蒼碧兩人三個木櫃的地方,一揮手:“去探探,是何人如此大膽,深夜闖入文淵閣,若是刺客,就地正法。”
不待一行侍衛前來,蒼碧率先步到走道上,一張絕美的臉,半邊映著暖色的燭光,半邊映著清冷如冰的月光,墨翠般的眼一一掃過來人:“本王來查些卷宗,怎還有不要命的來擾。”
侍衛們一見是王爺,忙告罪下跪,李太傅卻不緊不慢,揮開擋路的侍衛,向前兩步,隨意拱手行了一禮:“原來是王爺,不知深夜來這文淵閣,是有什麼十萬火急的案子要查?”
“本王要查什麼,還需向爾等報備?”蒼碧一揚下頷,半分不示弱。
“王爺,您自然是不用報備的,只是……”李太傅瞥了一眼無名,“閑雜人等擅闖文淵閣就不太妥當了,若只是身份不明也就算了,最多怪罪侍衛守衛不力,但要是心懷叵測的刺客潛入皇宮,危及陛下性命,那恐怕侍衛們,連帶我這項上人頭,都難保了。”
“太傅說笑,此處除了本王與你,就是大內侍衛,何來閑雜人等。”蒼碧臉上的憤怒已經掩藏不住,冷哼一聲,“夜深了,本王乏了,何郎,回宮。”
“慢著。”李太傅又上前一步,抬手攔在蒼碧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