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漸濃,禦花園中百花爭豔,奼紫嫣紅,趙程嗣趴在水榭欄杆上,百無聊賴地觀賞年複一年,被禁錮在條條框框中的繽紛,伸手抄了塊身邊宮女手中的花糖糕:“年年都是這些花,看都看膩了……”
“杏仁、核桃,唱個戲給本王聽聽。”趙程嗣轉過身,愜意倚在紅色廊柱上,動動手指示意杏仁把糕點放下。
蔔和韜躬身行禮,配合準備妥當站在身前的杏仁,擺起架子,取下佩劍,連著鞘往比他整整矮了一個頭還多的杏仁脖子上一指,蹩腳地念叨:“大膽妖女,竟敢窺看我們貌美如花的王爺!這雙眼是不是不想要了!”
杏仁揚首擠眉弄眼,抱住劍鞘,往前走了兩步,鼻尖蹭在蔔和韜胸口的衣襟上:“核桃饒命!縱使小的再膽大包天,也是不敢覬覦王爺美貌的。”說完做了個自戳雙眼的動作。
“那為何潛伏在禦花園中?有何圖謀。”蔔和韜作勢瞪眼。
蔔和韜這張臉生得實在憨厚,像偶爾趴伏在宮牆上,被趙程嗣喂胖了的大黃肥貓,這一瞪,一點威懾力沒有,反而好笑得很,惹得趙程嗣不禁失笑。
“小的、小的潛伏在此,乃是為了……”杏仁抽抽鼻子,抬指摸了摸不存在的淚,大張開手,撲進了蔔和韜懷裡,緊緊把人擁住,“為了核桃大人呀!”
饒是為了逗王爺笑,各種即興劇目都輪轉演過,蔔和韜還是羞赧地眼神往旁邊一斜,想回抱下去,執劍的手卻只是僵在半空。
杏仁繼續聲情並茂地用撚得極為嬌俏的嗓音說:“核桃大人,小的對您仰慕已久,難耐心中相思,這才忍不住在院中窺看,絕不是為了天仙般的王爺呀!”
不遠處,一道黃色身影閃入餘光,是皇帝來了。
趙程嗣輕咳一聲,坐直身子,抱在一起的兩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分開,端好各自原本的樣子,若無其事地站回原處,杏仁用銀叉切了一小塊百花糕送到趙程嗣手中,面上倒是什麼異常也沒有,耳根往下直到露出的脖頸,卻都紅透了。
趙程嗣怎麼不知道這小妮子心事,只當沒見著,起身向走入水榭的皇帝行了一禮:“皇兄。”
“免禮。”趙程胤揮退太監宮女,一眾人退到水榭外。
水榭中只剩下兄弟兩人,趙程胤放下九五之尊的架子,拉著趙程嗣坐回長椅上:“怎麼,難得的好春光,眹看你怎麼不甚歡喜。”
“春光是好,只是少了幾分味道。”趙程嗣隨手撚過一朵探到跟前的絳桃,轉了幾圈,撇撇嘴,一鬆手,嬌豔的花兒便無聲地落在了水面上,蕩開一層層漣漪。
“少了什麼味道?”趙程胤也摘了一朵花,往弟弟發間一比,被趙程嗣頗為嫌棄地偏腦袋避開。
“一整片紅黃藍紫,把眼都閃花了,少了些白。”宮中花草雖多,但都是些濃豔的色彩,蓮池裡倒是有白蓮,只是季候未到,趙程嗣指了指原處茶花下一叢不起眼的蒼翠綠草,想到幾百裡外建有王室秘莊的山林間,春日裡的花海彷彿被雪,“皇兄,我想看玉簾花,漫山遍野的玉簾花。”
“是有好些年沒去秘莊了。”趙程胤淺笑,臉上滿是寵溺地溫柔。
趙程嗣期盼地問:“今年去嗎?”
“你若想去,那定是要去的。”
“秘莊究竟在哪?”
溫煦的春風陡然被一道銳利的鞭風代替,狠戾的質問沖入腦海,蒼碧彷彿又經歷了一遍鞭打之刑,驚恐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雙波瀾不興的平定黑眸。
無名正往蒼碧額頭上抹著傷藥,對上墨翠般的眼,手頭一頓,把藥收進懷裡,不聲不響地背過身去。
蒼碧看了眼外頭的天色,還是暗的,周圍也沒有騷動,這一暈,應該沒有過多久,小心翼翼問:“師父,你沒去?”
“沒去,守後窗的侍衛回來了,你壞了我的大好機會。”無名咬牙切齒,剛才那副冷淡的樣子散了幹淨。
蒼碧鬆了口氣,窺看無名剛毅的側臉,許久後,用自語般的聲調說道:“我都想起來了。”
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砸破沉靜。
“我不是什麼死士,就是王爺趙程嗣,對不對?”屬於這具身體的記憶一時間湧上腦中,令蒼碧有些不適,他揉了揉額心,下床繞到無名身前,“你收我為徒,刻意讓我聽見京兆尹的所作所為,看見百姓們的疾苦,就是為了讓我對朝廷、對皇兄滿心憤懣,再借由我的身份,混入宮中,好伺機殺了皇兄,對不對?”
他不明白,無名雖然時常擺出狠戾的一面,但終歸對自己並沒有過實質上的傷害,那些鞭打……只存在於這具身體的記憶中,不屬於蒼碧,他所見的,只是替自己上藥療傷,安排膳食,從來只有狠話,未行狠事的無名。
難道這一番,都是虛情假意,只為了行好他這一步棋子。
“對。”
無名垂眸,只回了一個字,這個字卻重如千斤,砸進蒼碧心裡。
蒼碧恍然間似乎不認識這個人了,仔細盯著那張因為憤怒而顯得糾結的臉,在其中如願以償地讀出幾分猶豫,試探道:“皇兄並不是不問黑白的昏君,你信我。”
“我信你?”無名抬起頭,探手扣住蒼碧脖頸,把人推得一路往後,直按在窗扇上,“你是他親弟,當朝的王爺,其中有幾分偏袒,你自己清楚!”
頸項上並沒有傳來蒼碧所預料中的痛苦,無名的手像是例行公事般做著樣子,蒼碧知曉那定是朝夕相處,令無名對自己心軟了,正要循循善誘,背後的窗框卻被人敲響——兩人的身影被映照在窗紙上,異常的動作引來了侍衛的注意。
“王爺!”一名侍衛推向窗扇,蒼碧用脊背牢牢壓住,外面的人不敢施力,怕弄傷了王爺,焦急喝道,“快讓前門的人去看看,發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