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話都很蒼白,衛韞同她說完,便回頭安撫柳雪陽。柳雪陽含著眼淚,哭哭啼啼,衛韞說了好一陣,到了出發的時間,他終於上馬去。
從馬上回頭時,衛家一家子站在門前,楚瑜和柳雪陽領著眾人站得筆直,說是送別,倒不如說像等他回來。
楚瑜神色淡淡的,一如他當初從白帝谷回來時那樣,沉穩又安寧,頭頂著剛勁有力的“衛府”二字,用一種意外的柔弱,撐起了這個牌匾。
衛韞瞧著她,突然就理解了楚臨陽為何從來不讓家人送別。
家人來送,就會捨不得走。
可再捨不得也要捨得,於是衛韞轉過頭去,打馬揚鞭,冒著晨雨沖了出去。
柳雪陽看著他的背影,終於忍不住,那嚶嚶啜泣之聲驟轉為疾風大雨,大哭出聲。楚瑜扶住柳雪陽,嘆了口氣道:“婆婆,小七會好好回來的。”
柳雪陽泣不成聲,她慣來是這樣愛哭的性子,她喪夫喪子,如今兒子好不容易平安歸來,又要回去,難免傷懷。
柳雪陽哭了一個早上,終於哭累了。楚瑜服侍著柳雪陽睡下之後,便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裡積累著厚厚的賬本和檔案,裡面全是與衛府有關的事。
之前她在蘭郡買的地,天守關失守之後,貴族大量湧入蘭郡,她讓人當時脫手,以五倍價格把地都賣了出去,還清了楚臨陽的錢之餘,還剩下了一些。
於是她拿著這些錢開了賭場和青樓,又建立了私塾,專門教授戰亂裡走投無路的孩子,培養來當衛府的家臣。一系列事情做下來,忙得不可開交。
這些賬本厚厚的,她一本一本翻過去。一翻翻過了盛夏,再翻翻過了寒冬。
等到這些産業給衛府提供有力的經濟來源時,已經是元和四年的春日了。
這時候,北狄和大楚已經打了近五年,而衛韞也去了戰場四年。
衛韞去了戰場之後,便同楚臨陽宋世瀾商議,他再帶輕騎入北狄,在後方騷擾,而楚臨陽和宋世瀾正面進攻。這一次衛韞去北狄和上一次去不同,他準備了兩萬精兵,帶上了指南針以及一切軍需,又配著一個活地圖圖索和大夫沈無雙。第一次進去,就把北狄攪了個翻天覆地。
四年之間,衛韞一共北入腹地五次,他計程車兵折損率極高,然而每次去,幾乎都是大獲全勝而歸。
他常年在北狄,很少給家裡書信,就算來了信,也只有兩個字——平安。
他的種種,楚瑜大多從楚臨陽的信裡瞭解。
楚臨陽說衛韞是天賜將才,判斷時機極其精確,打法也是出其不意。
他說因著有了衛韞,大楚打得極為順利,如今已經盡收失地。
他說北狄突襲江城一戰,衛韞以少勝多,於萬軍之中獨挑七員悍將,連取七人首級掛在馬前。
這場戰打得艱難,也在這場戰爭之後,整個戰場局面已經出現了定勢,北狄的攻勢再難猛烈,不過垂死掙紮。而衛韞也因此名聲大噪,得了許多姑娘愛慕、敵軍欽佩。
那白馬銀槍的帥氣姿態,從北方說書人的口裡,傳到了華京說書人的口中。
楚瑜和蔣純平日的書人說戰場上的故事,猶愛聽衛韞殺七將那一段。
“當時是,那將領獨騎而來,馬是汗血寶馬,槍是雕龍銀槍,頭頂玉冠鑲珠,腳踩彩雲戰靴,眉如筆繪眼似點漆,膚如凝脂唇似含櫻,眾人皆嘆,哎呀呀,真是好俊的小將軍!”
“……”
“只見那將軍長槍橫掃而過,人頭飛起一片,血似山洪傾斜噴湧而出,一發不可收拾。眾人驚喝,這是哪位將軍如此神勇啊?”
說著,說書先生一頓,瞧著眾人道:“諸君可知啊?”
楚瑜嗑著瓜子兒,含笑瞧向北方。
這日春光正好,天空碧藍如洗,她聽著滿堂人一起叫出那名字——
衛七郎。
鳥雀被聲音驚得振翅飛起。
楚瑜看著那陽光下的鳥雀,聽著他的名字。
江北衛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