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能換錢,有的是無底洞。
魏倩看著人到中年的鉅子,站起來削瘦的身子卻顯得挺拔,她喜歡這樣的精神氣,於是也笑著寒喧。
“昨日聽鉅子來訪,我喜不自勝,今日得見,實乃平生幸事。”
又看向元青,想起了與大梁的那兩年,她初來秦末,一身反骨,教她的老師被她天天懟,偏是個老實人,見不過就生悶氣,於是她更為猖狂。
“老師一別兩年,看起來面色比在大梁時好多了。”
不說還好,聽在元青耳裡,氣得他冷哼一聲,魏倩也不在意,笑吟吟招呼鉅子坐下喝茶。
鉅子與她相對跽坐,柳細君煮著茶,招待貴客自然是按時代的禮儀走,這個時代茶就是花裡胡哨的加這加那煮一壺,以顯貴氣。魏倩只用幹菊花加一些藥材,煮出來也清爽,
兩人都正襟危坐,沉默不語,柳細君煮好茶倒完便退去,元青也一道出去,室內只留下魏倩與鉅子。魏倩拿起茶杯飲了飲,她還是更喜歡泡的。
“鉅子遠道而來,不知所謂何事,若有需幫忙之處,我必助之。”
鉅子喝了一杯熱茶,比她還豪爽,可以看出兩人都不是什麼高雅之人。
“魏女郎聰慧,怎不知我之所求?自陽城君之後,墨家為百家所厭,為各國所棄,別無出路。我聽聞魏女郎自稱師從墨家,雖不是弟子,亦崇尚墨家學說,我前來相投,可魏女郎衣食奢靡,有負盛名。”
不愧是你,來投奔先罵人,不為人棄就怪了,也就是她脾氣好。魏倩並未第一時間反駁,而是靜靜的看著他,他眉目有神,清苦中亦有信仰。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似乎都尷尬起來,但鉅子毫無愧色,亦無怒氣,安心坐等她的態度。
“我聽過墨家鉅子的名聲,卻不知鉅子的名字,鉅子的名聲是墨子的傳承,這樣得來的名聲如何能評判我的盛名是否有負?”
魏倩說話一向是非常狠且直的,鉅子氣憤不己又啞口無言,因為她說的是實話,以魏倩的名聲,鉅子無資格評說她。魏倩畢竟是來與鉅子合作,而不是來吵架的,於是未等鉅子拂袖而去,便再道。
“鉅子既來相投,如何還看人表面富貴奢靡?難道我為天下的付出是假的嗎?百姓哪一個不是拿到了我的好處才誇贊於我?他們沒有實在的獲利嗎?我若一窮二白,鉅子會來相投嗎?我便是說得大義凜然,然無錢又如何能讓墨家在新朝立足?”
鉅子被一連串的問句砸得無言,魏女郎的付出是實實在在,不容辯駁的。魏倩看著面色好轉的鉅子,笑了笑。
“孟子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很認同這句話,如果我身出窮苦,那麼我得先救自己。因為我的富達,所以我有能力兼濟天下,何樂不為?”
鉅子嘆了口氣,“魏女郎雖言師出墨家,卻句句是儒家思想。如果天下人都靠達者兼濟,像魏女郎這樣的達者,幾百年才出了一個。貴族豪強大多口中仁義道德,但讓他們放出魚米幫扶黔首,不過痴人說夢。”
這不能怪她,她自幼活著儒家文化圈,從漢武到現代,這片土地被儒家醃入味了,她想棄儒家,腦子裡總會有儒家思想冒出來,幾千年了,天性不是她說改便改的。
“我師從墨家,並不妨礙我看其他的書籍。墨家為什麼會衰弱,鉅子知道嗎?明明儒家也無王侯用它治國,卻越發壯大,連並非是其弟子的我都聽過它的言說。”
鉅子冷哼,“不過是儒士巧言令色,博求美名,高捧王侯罷了。”
“這只是表象。”魏倩斷然道,“墨家的衰落是因為固步自封,不適用於時代自然會被時代所棄,如果墨家為大同。王侯棄墨家,黔首為什麼也棄墨家?是他們不想兼愛過上幸福生活嗎?”
魏倩用上在學校辯論賽裡淡然語氣,向固執的鉅子慢慢講述。
“王侯亦不用儒家,但黔首們卻聽從儒家,只是因為他們的道理符合天下人心中的公道罷了。儒家被百家罵抄,抄襲他家思想言論,可這何嘗不是取人之長,補己之短。儒家抄道家抄得最多,道家雖然罵罵咧咧,但是也是認同的。”
“那鉅子帶領下的墨家為什麼一步步脫離人群,變成曲高和寡之物,墨家學派衰敗,墨家眾人無用武之地?為什麼不能改變呢?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學問要發展,怎能舉步不前?”
鉅子聽著她的話,每一句都響在靈魂深處,有時候思想家走進牛角,他們自己是發覺不了的,當有人去點醒的時,他們才恍然大悟。
戰國秦末還是思想萌發的時候,漢武才定型,而魏倩的思想,是幾千年的精華,她認為理所應當的事,是一代代人琢磨了千百年才想明白的事。
劉邦張良蕭何等人看她,是看賢才,可鉅子這樣傳播思想的,是最能知道她的話語思想是什麼,於是鉅子靜靜的看著這個年輕得實在過分的女郎,如看一輪新出的太陽,剛剛打破黑夜,散發著光與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