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可惡的想法縈繞在他腦海中嗡嗡作響,又揮之不去……本就已經相當上火的清正感覺煩躁到了極點,像是驅趕蚊子一樣擺了擺手。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動作太過誇張,剛剛還在和孩子們談笑的行長忽然收斂了笑容。一肚子火沒地發的清正本打算趁機去挑釁幾句,然而行長所注視的卻並非自己的方向……
來港口接他的人……還有當今關白——宇喜多秀家。
“哎?那不是教我們畫畫的八郎老師嘛?”
“八郎……老師?”
秀家的出現讓那幫像蒼蠅一樣圍著行長打轉的大名和權貴們紛紛讓出了道路,諂媚的目光也齊刷刷轉移到了這位關白殿下身上。
穿著一身白色官服的秀家在家臣的護衛下走向了港口,海港的風吹拂著他的衣袂,他的步履輕盈,彷彿所有的煩惱與瑣事都已被拋諸腦後。
人們瞻仰著這位關白的尊容,阿諛奉承之詞不絕於耳,一如那高朋滿座的能樂堂……而秀家的眼中卻唯有一人。
在這天地間……彷彿都唯有他朝思暮想的那一人。
斜陽的光影中,他看不清九郎臉上的表情,他開口,想要喚出那人的名字,卻先聽見了一個恭敬卻格外生疏的稱謂……
“關白殿下。”
這個毫無溫度的稱呼讓秀家停下了步伐,回過神來的時候,行長正微笑地看著他,然而……掛在那張臉上的笑容卻和海港的夕陽一樣,讓他感覺涼颼颼的。
“太傅,我已經等你很久了……就用今日的茶會來為你接風洗塵吧。”
此時,在那場精心準備的茶會上,另位兩位友人已經提前到場。
“佐吉啊,你今天一進來就一直盯著這幅畫,這幅畫上到底有什麼?”
自升任關白以後,秀家一改往日奢靡的作風,會客廳內並未添置什麼新的傢俱。然而,大廳中央一幅水墨畫卻極為矚目。
和吉繼一同入座後,三成便被那副水墨畫深深吸引……
整幅畫面以溫泉為背景,一位披著輕盈絲衣的貴婦正端坐在雲霧繚繞的溫泉邊,她的手輕輕扶著浴池邊緣,飄落池中的花瓣緊貼在她透亮的肌膚上,點點滴滴,猶如雪中的落梅。
她的身姿挺拔而優雅,體態豐腴,宛若出水的蓮花,香遠益清,亭亭淨植。被水浸濕的長發好似詩人的筆劃,勾勒著她修長而白皙的脖頸。
比她端莊典雅的容顏更為矚目的是她那攝人心魄的雙眸,明媚又毫不輕佻,彷彿在被觀賞的同時也注視著觀畫之人……
“我見過秀家畫的松與鷹,畫人倒還是頭一次……想必畫中之人便是他最喜歡扮演的楊貴妃吧?”
“哦?何以見得?”
吉繼的眼睛不太好,並不能看清畫中人的模樣,只能隱約看出一個朦朧的輪廓……僅憑輪廓甚至不足以讓他判斷畫中之人是否是一名女子。
“那幅畫上提著兩行詩: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這兩句詩……正是來自白樂天的《長恨歌》。”
兩人正在賞畫之時,秀家和行長也前後腳來到了茶會上。三成一見面就情不自禁地贊嘆起秀家的畫技,誇他不僅懂漢詩,書法和繪畫也登峰造極。
然而,或許是因為感受到了畫中強烈的情感,三成仍不免有些疑慮。
“不過……如此露骨的畫……掛在會客廳裡是否有些不太合適?”
剛踏進屋內就在發愣的行長神情似乎也有些靦腆,他清了清嗓子,一臉嚴肅地附和道:
“是啊……也不怕被人傳出去,說關白殿下是個好色之徒……”
或許是真的因為看不清那幅圖,吉繼和兩位友人的看法截然不同。
“我倒覺得此乃雅趣。白樂天的詩不論是在大名之中還是京都的皇親國戚之間都流傳甚廣,在會客廳掛一幅貴妃出浴圖也未嘗不可。”
“紀之介說得也有道理。我國的文人雅士向來極為推崇唐風,最新渡來的南蠻畫師也從不忌諱對人體之美的展現。話雖如此……為何背景中會有一棵櫻花樹?華清池哪來的櫻花呢?貴妃最喜歡的花應該是牡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