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嶠吃驚不已。
他萬萬沒有想到,當年一手複立北燕稱帝,南下攻下高涼後不久便傳暴病死去,皇位繼被慕容喆所代的慕容西,竟然還活著,此刻出現在了這裡!
他茫然了片刻,望著對面這個不但是自己前半生在北伐戰場上的對手,亦是覬覦過自己妻子的鮮卑人,到了如今,竟還企圖想要將她從自己身邊奪走。
突然間,他彷彿醒悟了過來。新仇舊恨,在心底裡翻湧而上,再也無法保持得住先前的冷靜了。
長劍寒光一閃,已是半出劍鞘。高嶠咬牙道:“你來得正好!你想扣下她,先要過我這一關!”
慕容西鼻孔中哼了一聲:“高嶠,我慕容西還會怕你不成?”說話之時,神色中的倨傲,分毫未減。
高嶠大怒,忽感自己手背之上,壓上來一隻柔軟的手。
蕭永嘉按住了他正欲拔劍的那隻手,望著他,微微搖了搖頭。
“慕容西,當年那樣都叫你活了下來,也算是上天對你眷顧有加,你不思過悔改,此刻竟還來為難我夫婦,是何道理?你方才還未曾答話,你這般半道出來,強行扣我,到底意欲何為?”
慕容西一下又沉默了,目光閃爍個不停。
高嶠再遲鈍,又豈有不明之理?心頭怒火大作,欲將妻子拉到自己身後,卻聽蕭永嘉又道:“你既做得出,又有何說不出?可見你自己也知理虧,無法啟齒,對吧?”
慕容西欲言又止。
蕭永嘉的神色卻陡然變得冷漠,說道:“慕容西,當年你求親時,我若是屬意於你,父皇便是不同意,我也會想方設法叫他點頭的。那時我就瞧不上你。你以為這麼多年之後,難道我會改變?”
“你聽好了。你今日便是仗著人多將我帶走,我蕭永嘉也是寧死,不會屈從。”
縱然月光黯淡,也是藏不住慕容西那張臉孔之上浮出的狼狽表情。
他揮了揮手,示意隨從全都退下,上前,神色已經恢複了過來,冷淡地道:“當日若非因你之故,我也不至於輕易便被慕容替那廝所害。正是死裡逃生,如今才要有仇報仇,有願還願!”
“但你既如此放話了,我慕容西也非恬不知恥之人。我們鮮卑人,歷來有個規矩,獵人狩獵,出來了,打不到獵無妨,卻絕無箭不上弦、刀不出鞘的道理,此為不詳。今夜我既來了,你休想如此容易便打發我……”
他拔出腰刀,兩道目光,停在了高嶠的臉上。
“我與這個南朝人,從前便是戰場上的敵對。看在你的面上,今夜我給他一個機會。你方才不是說我仗著人多嗎?我便與他單打獨鬥。只要他能勝我,我立刻便走,從今往後,再不會出現在你夫婦面前!”
高嶠年輕時文武兼修,以他的出身,所習之武功劍術,自也傳自名家。蕭永嘉知丈夫不弱。但是和有著北方第一猛將的慕容西相比,想要靠打鬥勝他,在她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何況多年以來,他為朝政勞心費力,身體一度還積勞成疾,這些年為了尋自己母子,想必更是櫛霜沐露,歷盡艱辛,又怎麼可能勝得了慕容西?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手一暖,已被高嶠握住。
他轉向了慕容西:“慕容西,當初是你自己心存不正,才被小人利用加害。吾妻乃因你之過,才被慕容兄妹謀算,受這池魚之殃!她未曾怪罪你,你竟將罪愆遷至她的頭上,是何道理?”
慕容西臉色陰沉,盯著高嶠,冷冷地道:“高嶠,你若是怕了,道一聲便是。”
高嶠拔劍出鞘。
“噗”的一聲,他鬆手,劍尖已是深深插入地上。
劍身映著月華,不住地來回顫悠,其上宛若流水,精芒爍動。
他轉過頭,看向身後一直聽話乖乖地站著,一動不動,眼睛卻越睜越大,盯著這一幕的稚子,笑道:“七郎,阿耶要教訓這個對你阿孃不敬的鮮卑人。你怕不怕?”
小七搖頭:“不怕!”
高嶠哈哈大笑,上去一步,撫了撫他的腦袋,叫目露憂色的妻子牽好小七,隨即拔出插入地上的長劍,朝著對面的慕容西大步走去。
“慕容西,你做了幾年的活死人,藏在暗處,眼睜睜看著原本屬於你的所謂皇位被你的侄兒所佔,日子想必比我高嶠也好不到哪裡去!狹路相逢,你既要戰,戰便是了!你我之間,新仇舊恨,正好一併了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