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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深夜,一個男子步履匆匆地穿過一座曲折而深長的庭院,最後來到了一處住所之前。
門窗緊閉,裡面透出一片昏黃的燈火之色。
慕容喆停下腳步,低聲說道:“長公主就在裡頭。”
慕容西快步登上臺階,輕輕推開那扇門,朝裡才走了幾步,一眼便看到屋裡坐了一個女子。
那女子修眉鳳目,滿頭青絲,燈火更是映照出一張美貌的面容,雖然靨頰微豐,和記憶裡的那種少女模樣有些不同,但慕容西依然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
屋中的這女子,果然真的,竟就是南朝的長公主蕭永嘉!
數日前,蕭永嘉的孩子被強行抱走,自己也從被軟禁了長達了半年多的住處帶來這裡。在焦慮中熬到此刻,一看到慕容西露面,一愣,隨即認了出來,猛地睜大眼睛,霍然而起,怒道:“慕容西,果然是你!是你叫慕容替把我弄這裡來的嗎?你把我孩兒帶到哪裡去了?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她雙眉緊蹙,滿面怒容,張口便是厲聲呵斥,慕容西卻彷彿渾然未覺,目光如鷹,直直地在她身上落了片刻,忽然彷彿回過了神兒。哈哈笑了數聲,命在屋角昏暗之初站著的一個侍女出去,又轉頭,命自己那些親衛也全部後退,不許跟入,自己反手關上了門,朝著蕭永嘉走了過去,笑容滿面地道:“長公主,慕容西有幸,竟在有生之年,還能再和長公主你遇在此處!你放心,我絕不會傷害你,更不會傷害你的孩兒。你還不知道吧?我如今已經複立燕國,也做了大燕的皇帝。只要你願意叢了我,我就把你的孩兒,當成我自己的養育……”
蕭永嘉見他面孔通紅,眼睛閃閃發亮,朝著自己步步逼近,駭然後退。
“慕容西,你是失心瘋了?我何等身份,你膽敢如此對我?南朝便是再不濟,我丈夫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我遭受如此羞辱,還有李穆,你不會不知道,他是我何人吧?你今日敢動我一下,日後定要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慕容西停住了腳步,盯了蕭永嘉片刻,方才臉上那種因為激動而顯出的紅暈,慢慢地消退,目光也陰沉了下去。
他哼了一聲:“我慕容西豈是怕事之人?高嶠如今只怕已經去了半條命,廢人一個,你的女婿李穆,我遲早也會和他一戰。到時你看仔細了,這個天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英雄!”
蕭永嘉的臉色慢慢泛白,身子微微一晃:“慕容西,你是鐵了心,不打算讓我回去了?”
慕容西急忙搶上一步,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被她甩開雙手,搓了搓掌心,望著她的眼神,漸漸又變得柔和了,說道:“你既來了我這裡,安心留下便是。你放心,我不會逼你的。我見你身體有些虛弱,你先在此養著身體,等養好了,便叫人將你孩兒送還到你身邊。”
蕭永嘉氣苦,手緊緊地捏拳,身子微微發抖。
慕容西朝著門外喊了一聲,很快,方才侍女又進來了。
“好生服侍!若有半分不周,我拿你是問!”
慕容西眼睛看著蕭永嘉,嘴裡吩咐侍女,語氣嚴厲。
侍女顯得有些驚慌,躬身低頭,口中低聲應是,雙手攏於袖中,朝著蕭永嘉疾步走來。經過慕容西身畔之時,忽然抬起頭,燭火映出一雙瞳仁紫得如同夜虹的雙眸。
這一刻,慕容西的視線依然落在蕭永嘉的身上,並沒有看到身畔侍女突然露出的這雙眼睛。
但這個侍女靠他靠得太近了。
多年生世戰場歷練出來的一種本能,令他突然有了一種危險彷彿即將來臨的預感。
他立刻回頭。
但已經遲了。
就在那侍女抬頭的一個瞬間,她那隻原本一直攏於袖中的右手微微一翻,掌心裡便多了一把刃口泛著藍汪汪的顏色的匕首。
當慕容西看清那雙熟悉的紫色眼眸之時,侍女的那隻手,動作快得如同閃電,眨眼之間,那柄匕首,便已無聲無息地刺透了他的衣襟,深深紮入了他的胸口,瞬間沒柄而入。
匕首是淬過毒的。
慕容西怒吼了一聲,那隻曾揮刀殺人無數的胳膊,才舉起到了半空,便感到心口一麻。那種麻木之感,瞬間彷彿蔓延到了全身,他整個人突然便失去了力氣,曾經高大猶如山峰般不可撼動的軀體,轟然後仰,倒在了地上。
慕容西感到自己渾身的血液在飛快地變涼,慢慢地凝固。他睜大一雙滿含著狂怒和不可置信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的侄兒,扮成了侍女的慕容替,一字一字地道:“你以為,他們那些人,能擁你上位?”
慕容替居高臨下,用佛陀般滿含著悲憫的目光,俯視著正在地上努力掙紮著的自己的叔父,說道:“叔父,你想利用漢人的智慧來替你治理江山,這個想法是對的。但你卻不知道,你用漢人用得太早了。你的燕國根基不穩,你如今要靠的,還是那群只知道殺人劫掠的蠻人。從你重用漢人的那一天起,你昔日的下屬,便就開始和你離心。更何況,他們若是知道你一心守成,不願帶領他們去劫掠江南的財富和美人,你覺得那些人,還會像以前一樣,效忠於你?”
“哪怕你無心南朝,你也應該給這群蠢人畫一個餅,好讓他們聽你的話。”
慕容西的身軀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喃喃地道:“你圖謀南朝,你以為,你能勝得了李穆……?”
慕容替眯了眯眼,薄唇勾出了一道精緻而優雅的弧線。
他笑了,說道:“我為什麼要和明知很難贏的人打仗?等我做了大燕的皇帝,我只需韜光養晦,等待時機,或者適當地推動一下,讓南朝人自己解決他們戰無不勝的戰神,然後我再出手,豈不是容易得多?”
“叔父,你號稱北方第一猛將,知道為何栽在我的手裡嗎?因為你從來不用腦子。”
他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地上漸漸停止了掙紮的慕容西,伸出手,慢慢地替他闔上了眼皮,然後慢慢地站了起來,看向一旁臉色蒼白的蕭永嘉,說道:“長公主,委屈你了,接下來恐怕還要在我這裡留一段時日。你放心,今晚,我便會將你的孩兒還給你。你安心住下。”
他語氣甚是恭敬,說完,向她微微一笑,隨即轉身,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