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恰恰,就是如此一個出兵的目的,才讓陸柬之感到無比的擔憂。
兩個因利而臨時湊到了一起的世家,懷揣著打壓另一個世家的目的,帶領一支聯軍出兵北伐,真的能夠做到心無旁騖,心想事成?
他在屋裡徘徊了許久,難遣心懷,不知不覺,又走到那隻琴前,開了琴匣,拿出藏著的那份減字譜,對著燭火,指尖輕觸上頭記錄曲譜的娟秀字型,出神之際,門被人推入。
他轉頭,見陸煥之來了,忙將琴譜收回匣內,轉過了身。
“如此晚了,阿弟你還不睡?”
陸煥之走了過來。
“大兄,方才你在書房,我就躲在外頭,你和父親的話,我都聽到了!”
他的臉上,露出興奮的期待表情。
“大兄!這樣的機會,便如父親所言,千載難逢!你一定要把握好!這回將那李穆踩在腳下,替我陸家,更要替大兄你自己出一口氣!”
陸柬之不語。
“大兄,你對高家阿妹至今不忘,我看高家阿妹,對你應當也是如此……”
“不許胡說!”陸柬之臉一沉。
“我沒有胡說!”陸煥之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方才看的,就是高家阿妹給你的琴譜!先前你在交州生病,我便知你乃是心病。我和三妹商議,讓她去求高家阿妹相幫的!她如此用心,特意給你寫了琴譜,雖不是信,雖勝似書信。可見她對你也是有舊情的。那個李穆算什麼東西?一個寒門武夫,自己在義成那種地方墾荒也就罷了,還讓高家阿妹跟他受苦。”
“憑什麼他能娶到高家阿妹?”
他越是說,神色越是激動。
“大兄,你一定要打贏這仗!等咱們拿下洛陽,朝廷誰再敢低看咱們陸家?”
“哪天說不定李穆死了,高家阿妹就能嫁回來,做我阿嫂了!”
“煥之!住口!”
陸柬之厲聲喝道。
“高家阿妹的琴譜,乃勸我振作精神,何來半分你所言的舊情?你若敢出去胡說八道,壞她清譽,叫我知道,我饒不了你!”
陸煥之從前亦有幾分愛慕洛神,但知她看不上自己,加上對大兄敬重有加,從前也沒想過要和大兄爭搶。
但她嫁了別的男子,於他而言,便是不可接受,對李穆,自然是恨之入骨。
他從未見大兄對自己如此疾言厲色地教訓,不敢再嚷,勉強壓下心中妒意,道:“大兄你放心。我怎會是如此不知輕重之人?”
陸柬之神色這才緩了下來,道:“打仗之事,我會盡力為之。你放心吧。不早了,你去睡吧。”
陸煥之不甘地瞥了眼他方才匆匆蓋上的琴匣,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
蔣弢做事的效率讓洛神很是滿意。
那日說了一回,才半個月而已,他便送來了十幾架全新的紡機和織機。說剩下的還在叫人繼續趕做,需要多少,日後慢慢都能做出來。
洛神很是高興,給他錢,叫他向仇池人收購多多的麻料。
仇池人的生活習慣雖開始漢化,但日常能穿絲綿或是精麻衣裳的,還只限於貴族和上層,民眾大部分還是習慣衣著獸皮,婦人也不擅長紡織。但給他們錢,叫他們去採收原料,他們想必是樂意的。
蔣弢答應了,說正好明日他要隨刺史去趟仇池辦事,到時就把夫人的這個事情也給辦了。
義成夏日的荒野之上,野麻到處可見。洛神請教僕婦中那位精通紡織的繡娘,知將這些收割回來,經過搗練處置,便能紡線做衣。叫來城中婦人,將自己的計劃說了。人人都是樂意。於是白天眾人事畢,便都出城採收原料。
這日,便是李穆從仇池回來的日子了。
連上今日白天,兩人分開,其實不過也才三天。
洛神獨自睡了兩個晚上,便覺想念得緊,連今早在學堂給孩子們上課也有些心不在焉。
到了午後,她就忍不住了。叫廚娘做了一大鍋子的涼飲,分給在繡娘帶領下正集體學著搗麻紡線的僕婦和侍女們,自己帶著剩下的,藉口給守城士兵送去,在阿菊的陪伴下,兩人坐了一輛小馬車,車輪碾過如今已被夯得平整寬闊的路面,吱呀吱呀地來到了城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