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永嘉躺了回來。
高嶠將妻子再次摟入臂中,心底竟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之感,忍不住嘆氣。
“阿令,往後,等我能解脫這些朝廷事,我就去做個田舍翁,你會不會嫌我,又老又沒用?”
蕭永嘉閉目不語。
“阿令?”
高嶠推她。
蕭永嘉未睜眼,只道:“你如今就又老又沒用了。我嫌棄你了嗎?”
高嶠一愣。隨即苦笑,沉默了片刻,道:“阿令,我也知我沒用……明知許泌陰害了陛下,卻不能動他為你阿弟報仇……”
“陸光與我本就日益疏遠,如今新帝登基,我所料若是沒錯,他必會和許家摒棄前嫌,合力對我。”
“這便罷了,我更擔心的,還是民事。兩湖旱災剛過,吳地又來水澇。去年就欠收了,朝廷減免田稅。今歲必定還不如去年。民生艱難,朝廷度支,更是左支右絀。我實是籌不出多餘的錢,再去打一場平叛戰了……”
蕭永嘉睜開眼睛,伸指,戳了他一下。
“你這人就是如此無趣。連句玩笑都開不起。”
“景深,我也盼著你能早日解脫。你若做田舍翁,我便做田舍婆好了。到時翁對婆,湊合一起過,誰也別嫌誰。”
高嶠低頭,見妻子一雙妙目凝視著自己,不禁笑了。
想這些年,自己和她歲月蹉跎,又是懊悔,又感慨不已。
“阿令,往後我會盡量多地陪你,你若對我哪裡不滿,也只管和我說。莫再像從前一樣,自己胡思亂想,丟下我就不管了。”
蕭永嘉不再說話,只伸臂,將丈夫腰身摟住。
高嶠只覺妻子溫柔小意,如此抱著,肌膚相貼,彷彿竟比當年年輕之時還要令他動心。忍不住又和她溫存了片刻,忽然想起侄女今晚來訪,妻子的態度有些古怪,便順口道:“侄女之事,莫非你還在怪?我實是想不到的。她小時候知書達理,為救阿彌,自己還險些被毒蜂蟄倒。怎的大了,做事反如此偏激。好在李穆當時無事,我瞧她也是真心悔改,且自己主動來尋我認錯了。你也莫怪她了。”
蕭永嘉出神了片刻。
“侄女能主動向你認錯,自然是好。只是為何她早前不來,選這個時機來認?我和你說,這孩子,小時候我看著她大的。不是說她不好,只是覺得她心思沒那麼簡單。何況如今還做了皇後。”
高嶠笑了,搖頭:“你啊,還是和從前一樣,就喜歡多想。在其位,謀其政。她若改過,往後盡心輔佐陛下,母儀天下,則也是我高氏一門的榮耀。”
蕭永嘉道:“你多留個心眼,總是沒錯的。”
“好,好,我知道了。”
“還有件事。新安王和天師教走得近。這回新帝登基,竟連天師教的人都來朝拜了。先前我去京口,天師教的一個女香主故意沖撞我,我討厭那些人!更不用說那些人為報複李穆,當時還險些傷及阿彌!你不要讓天師教的人留在建康!”
高嶠忙摟住妻子,點頭:“我知道的。天師教去年在京口引發民怨,鬧得很是難看,京口令曾上告朝廷。教首被陛下問責,上書告罪,主動治了好幾個弟子的罪,又保證約束門下再不會犯。當時又有新安王說情,事情才過去了。天師教在民間信眾多廣。我知新安王應是想借教治民,卻不知一旦失了約束,反而恐怕成為了亂源。我也是一向反對的。你放心,我會提醒新安王,不會讓那些人留下的。”
蕭永嘉嗯了一聲,在丈夫的懷裡,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
深夜,建康城的南門早已關閉。南門令知無事,便去值房睡覺。夢正酣,被手下給喚醒,道有一行夜路人騎馬而至,叩門入城。
南門令皺眉:“何人?叫在外頭等著,天明再入!”
“說是交州太守陸柬之。”
南門令一愣。
陸家長公子陸柬之,早幾年名滿建康,他自是如雷貫耳。也知他先前因重陽競賽輸給了當時名不見經傳的寒門武官李穆,隨後去了西南做太守,一晃,也將近一年了。
這一年裡,建康城中風雲變幻,人物更替,陸柬之這個曾風光無限的名字,早漸漸淡出了記憶。
沒有想到,今夜他竟突然回來了。
陸氏這一年間,在你方唱罷我登場的高許兩家的對照之下,顯得雖默默無聞,但畢竟是世家高門,南門令怎敢怠慢,急忙爬了起來,匆匆穿衣,親自來到門口,命人開啟城門。
陸柬之對南門令抱拳:“深夜打擾,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