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高雍容在宮中宴建康一眾命婦貴女,蕭永嘉在上位。從宮中回來還沒幾個時辰,侄女又來了。
她和丈夫迅速對望了一眼,便喚來侍女給自己梳頭穿衣,略收拾了下,兩人來到前堂。
卻見高雍容並未穿戴皇後禮服,而是尋常一身家常的打扮,站在堂中,正微微仰面,環顧四周,面有感慨之色,聽到他夫婦的腳步聲,轉過頭,見兩人來了,笑著喚“伯父,伯母”。
高嶠和蕭永嘉要對她行叩拜之禮,高雍容急忙走來阻攔:“伯父伯母快勿折煞我了。先前外人跟前,我無奈只能受二位大人之禮,這裡是自己家中,二位大人怎也如此見外?我隨陛下回來後,便一直想以高氏女兒的身份再回一趟家裡,今夜總算得以成行,大人如此客氣,莫非是不歡迎侄女?”
高嶠看了眼蕭永嘉,見她沒開口,自己忙露出笑容,道:“怎會?難得你如此有心,我和你伯母,高興都來不及。”
高雍容含笑,又看了眼四周,道:“方才侄女一路進來,處處所見,皆為舊時景物。出嫁這麼些年,雖一直懷念,卻不得歸家,便是回來,也匆匆如同過客。想到從今往後,便和伯父伯母比鄰而居,若想家了,隨時可回,心中不禁諸多感慨。”
“侄女對兩位大人,始終敬若父母,從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只是不知兩位大人,還是否如從前那般,將侄女亦依舊視若親女?”
她笑著道。
高嶠一愣,隨即點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說起來,你和阿彌姐妹情深。你出嫁後的這些年裡,她時常在我和你伯母跟前提及你呢。”
他說完,又看了眼妻子。見她還是無話,只似笑非笑地看著侄女,心裡不禁疑惑。
提及洛神,高雍容眼神也亮了,笑著嘆氣:“這次回來,我才知道阿妹竟去了義成。我還想著往後能時常和她見面走動呢。原本很是惋惜的,但再一想,妹夫乃人中俊傑,阿妹追隨夫君,二人夫唱婦隨,為我大虞開疆拓土,此為何等英雄豪邁之事,我又何需惋惜。故前些時日,給阿妹去了封敘舊信,又想義成乃荒涼苦地,難為阿妹,隨信也只能送些吃穿之物,聊表心意。”
蕭永嘉終於開口了,說:“難為你了,每日事都忙不過來,還記得阿彌。我代阿彌向你道謝了。”
高雍容笑道:“伯母怎如此客氣?我從小便視阿彌為親妹。只盼妹夫早日為我大虞建功立業,陛下必不吝厚封。到時,他夫婦載譽歸朝,我再和阿妹敘姐妹之情。想著那一日,我便極是歡喜。”
“是,是……”高嶠附和。
“只是如今,東陽王是稀裡糊塗做了皇帝,我也稀裡糊塗,跟著成了皇後。在外人跟前,我是不敢說的。但對著伯父伯母,卻不怕你們笑話,我便直說了。陛下和我,如今兩人都還懸著心……”
她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
“陛下原本只想好好做他的東陽王,我做我的王妃。一輩子順順當當過去,便是最大的福分。沒想到被接到建康,成這般的局面。”
“陛下年輕,如何知道處置國事?我更是什麼都不懂,從今往後,也就只能厚著臉皮,處處要靠似伯父伯母和妹夫這般的家人的扶持了……”
高嶠面色也顯凝重了,嘆了口氣:“我等朝廷之臣,分君之憂,本就是份內之事。你放心吧。伯父若還有幾分餘力,能用的上,必會盡心。”
高雍容再次面露喜色,向高嶠下拜。被高嶠扶了。
高雍容直起身,看了眼始終不怎麼開口的蕭永嘉,道:“伯父,伯母,我另有一事,想求兩位大人的諒解。能否容我入內室細說?”
蕭永嘉盯著她,目光微微一動。
高嶠卻面露惑色,隨即點頭:“到我書房吧。”
……
三人入了書房,閉門。高嶠居上座,蕭永嘉陪坐在他身側。高雍容來到兩人面前,竟鄭重下拜。
高嶠一愣,忙道:“你為何行如此大禮?不可!快快起來!”
高雍容卻不起身,說道:“伯父,你可還記得當初妹夫求娶阿妹之時,曾遭人暗算,險些不好之事?”
高嶠迅速看了眼身邊的蕭永嘉,目露不解之色。
“侄女再不敢隱瞞了。此事,從前乃是侄女所為!”
高嶠吃驚。
“侄女從前一直不敢在伯父面前提及,便是怕惹來伯父雷霆之怒。如今之所以尋伯父坦誠,乃是心中愧疚,以至於夜寐不寧,再不敢隱瞞。”
高雍容的眼角,微微泛出淚光。
“先前侄女之所以一時糊塗,做出那樣的事,乃當時突然知悉妹夫竟強娶阿妹,不但伯父伯母,全家皆為此事痛苦不堪,更因幹系阿妹終身,侄女激憤難當,更是出於維護高家和阿妹的赤誠之心,一時糊塗,自作主張,竟做下了那樣的錯事。”
“激憤過後,我便後悔了,有心收回安排,只是人都出去了,一時也無法阻攔。幸好上天有眼,事情未成,妹夫安然無恙。當時我又悔又怕,去尋伯母。伯母事先分毫不知,問我之時,恰好伯父也尋了過來,我怕伯父知道實情,會加怒與我,對我失望,竟求伯母替我隱瞞……”
“錯本就在我。事發之後,我非但不去悔悟,反而錯上加錯,令伯母替我蒙冤。這件事情,我至今想起,時常難安。今日終於拼著要被兩位大人怪罪,也要來此,親口向大人認錯。”
“求大人,看在侄女當時亦是出於維護高家和阿妹的心情,一時糊塗,不要和我計較……”
她的兩道眼淚流了下來,哽咽著,向高嶠和蕭永嘉磕頭,跪地不起。
書房裡安靜極了。只有高雍容發出的輕輕抽泣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