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邊,遠遠地站了些被吸引過來的路人,看著船漸漸遠去的影子,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洛神站在艙房通往甲板的那扇門裡,望著佇立在岸邊的父母的那對身影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到化作兩只小黑點,徹底消失在了視線當中,再也忍不住了,轉身撲到陪在自己身邊的阿菊的懷裡,默默垂淚。
阿菊將她攬入懷中,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安慰著她。
她越安慰,洛神越是潸然,哭得幾乎不能自已。
淚眼朦朧中,她又想起了那晚上,消失在迷離夜色裡的陸柬之的背影。
那是他最後留給她的一個背影,孤單而落寞。
這一刻,他應當也和自己一樣,正在踏上遠離建康的那條路。
只不過,她是往東,而他去往西南。
從確知婚訊直到此刻,不算長的一段時日,但也不算很短,她一直都沒再哭過,不管是在人前,還是一個人獨處。
直到這一刻。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就是想哭。
是為那已然不可再追的舊日時光,還是為那前方渺不可知的茫然和無助?
洛神不停地哭,哭得筋疲力盡,終於在阿菊的懷裡,閉目沉沉睡了過去,眼角還噙著淚花。
……
京口是個位於建康下游的臨江小鎮,地方不大,但從皇室南渡開始,因成為朝廷安置北歸流民的首要聚居點,加上水路便利,連通南北,漸漸興旺,到如今,不但戶以萬計,人口近十萬,還下轄東西南北幾個村落。
提起鎮東城隍廟附近的李穆,整個京口,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之所以有名,第一是仰仗父祖從前在江北的名望。如今京口鎮裡的這些居民,祖上還沒南渡之前,不少都曾受到過李家軍堡的庇護。李穆自己從不主動對人提及父祖,但時間久了,經人之口,慢慢傳揚開來,漸漸人盡皆知,所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便是這個道理。
他聞名遐邇的第二個原因,便是被當地人奉為“令主”。
京口因地理特殊,居民來源複雜,民風彪悍,魚龍混雜,而官府無力,當地豪紳又只顧圈地建自己的部曲,對民眾疾苦,不聞不問,早年盜匪公然橫行,居民深受其害。後忍無可忍,家家戶戶自發組織成團,選一令主,由此人統領練兵,遇事召聚,事後則散,平日,若遇到什麼難以解決的糾紛之事,也由令主裁決。
李穆就是現在的京口令主。
他因處事公允,聲望服人,三年前,雖年紀輕輕,就被京口人共同推舉為令主了。平日,他若人在軍營,京口有事,便由在官府裡做小吏的義兄蔣弢代為處置。
蔣弢祖上也曾是太守,詩書傳家,南渡後,家道敗落,流落到了京口。蔣弢雖滿腹才學,但年過三十,依然只在衙門裡做著小吏,除了刀筆之事,就是替上官做歌功頌德的文章。偶和李穆相識,兩人一見如故,結為異性兄弟,肝膽相照,直到如今。
月前,一個訊息,迅速傳遍了京口。
大名鼎鼎的當朝宰相高嶠,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李穆。這門親事,據說還是皇帝主的婚。
李穆在京口雖無人不知,聲望服眾,但李家如今從原來的北方世族淪為了寒門,這是不爭的事實。
士庶不通婚,這更是人人知道的一條法則。
高氏女何等的高貴,據說還不是無鹽之貌,相反,貌美無比。
這樣的一個士族貴女,竟下嫁寒門,來到京口這種地方,能不叫人為之熱血湧動?
這一個多月來,京口人最熱議的話題,就是李穆何日娶親。
翹著脖子,等了一天又一天。
三天前,有人看到李穆回了京口。
他在江北大戰中立下奇功,得了皇帝的封賞,軍職已被提為虎賁中郎將,這個訊息,此前就已傳開。
得知他回來的當天,城隍廟附近李家的門檻,差點沒被人踩斷。
然後,這一日,終於再次等到了訊息,說高家送嫁的船隊,抵達了京口的碼頭,李穆親自前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