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時間是正午時分,但陽光卻沒有辦法透過層那遮天蔽日的陣法天幕。天空連矇矇亮都算不上,氣氛晦暗沉濁,黑雲壓城,猶如暴風雨前夕的寧靜。
作為道盟盟主換屆活動的核心之地,懿城本來矗立在一片山水環繞的風水寶地之中,城中本來也有數千道盟強者,數萬道盟治下百姓,數萬座輝煌建築。這裡本來是道盟統治的核心,也是所有人族抵抗妖族的聖地。
但現在,城中卻幾乎沒有多餘的生靈,斷壁殘垣隨處可見,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有的只是一隻小妖,兩位狐仙,三個道人。
還有毫無生機的一坨灰燼,一道黑煙,以及數萬道搖搖欲墜的灰色煙霧。
懿城擁有人族最為強大的反擊法陣,但在此刻完全失去了效用,而城外,周圍高聳的八十座山峰尖頭之上,每一座山頭都升起了一道貫穿天地的道力光柱,在那些接連天地的浩大光柱之旁,無數的妖族和人族,都似乎是完全放下了隔閡,源源不絕地向其之中輸送著力量,維持著那顯露於虛空的古往今來的最強封印法陣——塗山守山大陣,天諭星軌。
“天道有常,天諭無窮,星為蒼穹殿,九為數之極,九九八十一,八十根鎮世之柱彙作一條星空長河,以此役使近乎無限的天地之力,這才是塗山守山大陣的真正秘密。”
滿頭白發的袁胤揉了揉小容容的手掌心,示意她可以稍稍放鬆,然後看著身前三尺不遠處,那一束被星河鎮壓得快要失去原形的黑煙,笑了笑,說道:“你認為呢?”
原本正在不斷掙紮,似乎想要放手一搏甚至拼個兩敗俱傷的黑煙狀態下的黑狐,突然之間不再抖動身軀,也不再抵抗星光長河的壓力,而是慢慢被光芒壓到了地面上,順著壓力做出了一個類似人類的匍匐動作。
然後她說了句:“我願降。”
……
容容和紅紅只覺得,原本凝重的場面變得一片寂靜,剛剛醒轉過來的王權霸業和王權富貴甚至覺得氣氛變得死寂。
外邊山頭,雅雅、三少爺、翠玉靈和小狼透過水鏡看到這一幕震撼得無以複加,而身後妖類人類都說不出話來,直到片刻之後,天地之間忽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嗤笑之聲。
這個世界的智慧生靈很清楚,來自圈外世界的黑狐就算沒有阻礙塗山續緣,究其毀滅世界的邪惡本質,對上圈內世界的生靈也是不死不休的場面。
道盟和妖族兩兩對抗數千年,從中古時代延續到今日,期間死去的妖和人都數不勝數,經歷過的慘烈不勝列舉,而即使是這樣的世仇,雙方也都在圈外生物窮兇極惡的壓力下,透過妖盟盟主和道盟盟主的斡旋而聯手抗敵,由此可見圈內與圈外的矛盾——根本不是什麼人和妖的種族大義,不是什麼仇恨與否的說法就能就此揭過的對立立場……結果現在這正主兒卻要投降?
此事的滑稽程度已經不亞於塗山因為人和妖情投意合而推出的續緣服務了……陣外的生靈們已經開始變得有些嘩然,人類和妖類都有開始吹口哨的,以至於力量輸送變得不再連貫,道力光柱也略微有點不穩,若非花果山三少瞬間反應過來修補了道力漏洞,恐怕這個空前絕後的封印陣法就要當場破産。
雅雅見此也抹了一把冷汗,心想該不會是黑狐想要打著惑亂心靈的意圖才這麼說的吧?
星光長河邊,剛剛整理完衣衫的袁胤也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句話,所以他也想都沒想,直接說道:“不行。”
圈外生物向圈內生物告饒求降,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是圈內生物拒絕受降,似乎是不想順藤摸瓜找出更大的隱患,這更不可思議,所以陣內陣外再一次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黑狐柔媚但是幹澀的聲音響起:“為什麼?”
袁胤想了想:“為什麼?”
明明是同樣的話,從不同的口中說出意味也不盡相同。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可以操縱苦情樹的輪回力量,卻能讓死去的東方月初和王權富貴複活;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明明沒有動用圈內力量,卻可以讓王權霸業拜託我的控制;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明明被囚禁在黑獄深淵,卻能夠在壽元將盡的時候脫困趕來攪局……”
袁胤蹲下身來,符道的力量凝聚在手,將黑煙聚攏成一顆小球捏在手中。
黑狐好奇這些,紅紅容容雅雅也好奇這些,當初離別塗山的時候袁胤還僅僅是一介不強不弱的道士,至多修行的力量體系略有古怪。但時至今日,即便是資質強如東方月初,也只是達到了王權霸業的水準,比王權富貴稍弱,怎麼就能達到這種改天換地的程度?
“你真要知道?……那好吧,”袁胤抹掉了容容眼角的淚水,制止了她說話的訴求,反而自嘲地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我不會什麼輪回力量,也不知道如何掌握苦情樹,其實你也看見了我現在就是普通人一個,只不過比一般的凡人多出那麼點知識,僅此而已。”
“複活死人對我們圈內的人來說很困難,但讓人不死對我來說還比較容易,東方月初和王權富貴本就沒死,所以讓他們恢複過來自然很容易……講道理,你是不是納悶我這幾年到底幹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其實啥也沒有,我沒做什麼別的事,除了旅遊之外就是做做玉石生意而已。”
一旁,王權富貴摸了摸清瞳的小腦袋,並沒有打擾她的睡眠,而是默默地看了看懸掛在自己腰間的那塊翡翠色玉佩,這個精緻的飾品已然失去了往常的光澤。
接著他想起來,母親的竹笛上,也曾懸掛著這樣的玉佩,只不過在下葬的時候就消失不見。
然後他看向東方月初,發現他的月初表弟躺在妖仙的懷裡,其失去血色的臉龐也在看著自己身側的狐形玉佩。
他身後不到一尺的距離,是一滴滴淡藍色的淚珠。
圈外,盤坐在某個山頭的北山妖帝心中一動,拿出了那塊玉佩。
紅紅的表情有些驚喜,又很快被自己抑制下去——當初她楞楞地看著月初的死亡卻不能出手,對這個計劃頗有怨懟,現在發現一切都是佈局,沒有人會死去,自然是高興異常。
倒是容容聽到袁胤說“沒做什麼”的字眼時,臉上表情有些氣鼓鼓的。但是袁胤擺擺手,示意她接著聽下去。
“不可能這不可能!”黑狐的煙氣身軀掙脫了束縛,竄到空中,猛然開始顫抖,“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種族比我們黑狐更加明白靈魂的奧秘,就算是白裘……”
“沒什麼不可能的,”袁胤淡淡地笑著,用紅紅說過的話打斷了黑狐的咆哮,“就像你搞不清楚為何紅紅掌握了先天五太之一的太易落寶道力,我也搞不清為何我有太初寂滅之力一樣,很多事情只能被迫接受。”
“但是,自從你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聯合王權盟主定下了契約,聯合了道盟構築大陣,並且去除兵人的身份印記來引你上鈎的時候,你和金人鳳的失敗就已經註定了。”
“我就在那個時候下了保險,而你自始自終都知識自欺欺人而已。”
“從頭到尾,王權霸業根本就沒被操控。”
已然變為廢墟的擂臺邊緣,正在默默調息的王權霸業心中微微嘆了口氣。雖然剛剛自己的舉動是裝的,但是親手給自己兒子下殺招的感覺並不好——即使是為了把黑狐瞞過去,那也是極為不好的體驗,希望兒子不會對我發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