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既然清醒了,也就不在裝睡,這話用在徐江南身上也很適用,他既然決定了去北地,也就不想裝糊塗耽擱下去,他自然不知道陰陽教為了探清西夏的虛實已經來了五六位九品宗師,而且有一位已經盯上了他,只不過如今這架勢比起當年,似乎就弱上了不少,想當年,陰陽教可是舉教南下,光方衛兩家就去了不下八九位大宗師,不過後來活著回去的沒有幾位,這一次估摸著是學乖了,南下一戰,中原江湖傷了元氣,可陰陽教又能好到哪裡去?怕是快把本錢都給賠光了,舉教撤出中原,百年不談南下一事。
這一次動輒五六位九品,認真來說也不算小打小鬧,整個西夏江湖扳著指頭數除了幾個老神仙撐著門面,衛敬那一輩還真沒有幾個九品闖出名堂。
至於小輩,其實或多或少都沾了點李閒秋的光,要不是白雲山那一劍毀了鎖靈陣一角,還真不好說有幾位能冒出頭來,至於中興之人,天賦異稟的說辭,不過是這些年窮怕了,也被人笑怕了的託辭,但是託辭歸託辭,沒點能拿出手的東西,這話說出去也沒人信,如今方家就算不說,就憑方雲在北地的作為,江湖人也偏駁不了幾句,更不要說方軒如今出門喝茶,臉上喜色也是掩藏不住,有什麼能比兒子有出息還更能讓他開心的?方軒這一輩的人其實都吃了不少苦,家道中落是不爭的事實,以前方家劍陣可殺仙,如今呢,連陣眼都湊不全,空留一個架子,跟整個山莊一樣,龍游淺水,龍游淺水,說到底就是被困住了。
衛家也是,衛玦忍辱負重半輩子不過就是想將一個完整的衛家給到衛澈手上,自己身上揹負的嘲笑可多了去了,實際上衛玦把多少人玩弄在鼓掌之中,讓衛家老祖宗平白多了多少年的威嚴,畢竟沒有實力要守著這麼大的家業,著實困難。
如今衛澈不說成器,至少不丟人,孤身敢上京,氣態上就不輸同齡人,更不用說如今撈了個王爺名頭回來,家主位置給到他也是名正言順,現在傳言又有破境氣象,如此以來,雖然晚了方雲一點,好歹也是跨上八品,離那登堂入室的九品就只有一步之遙了,最為關鍵的還是一年多前的衛城一戰,誰都知道衛家除了衛敬這麼一個九品,至少還有一位供奉級別的老妖怪,在沒有確切得到這位老者的訊息之前,誰也不敢對衛家下手,至於韓家和林家,不用說,都只能是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咽。
衛澈撈了個異姓王的頭銜之後,更是穩當,有著西夏朝廷的靠山,儼然一副西蜀當家人的架勢,而林家家主的位置就已經開始朝著林墨傾斜,韓家就不用說了,衛家都不用出手一門老弱早就遷出了衛城,至於那些商鋪門面,都真的成了身外之物。
世家傳承接位尚且如此艱難,何況朝廷,朝廷選人,無非德才二字,才好說,有著科舉晉身一途,關鍵就是一個德字,而且就算真有人德才兼備,還得有要人願意騰出位置,第二點和第三點才是最難的,西夏掌權江南二十年,以前的人都老了,該換了,也該挪一挪位置了,偏生這二十年來,真正心氣成熟的那一批人,都是當年的亡國之徒,對於西夏,好感並不多,即便二十年來的潛移默化,可亡國之恨,又豈是時間能消磨過去的?
所以陳錚手上沒人,至少沒有多少能讓他放下心的人。
這一點,江秋寒就看的很透徹,到了西夏近一載,這位北齊的陰士就像蛇兒過冬一般,在沒有半點動靜,而今這位北齊的陰士靠在一艘三層畫舫的樓閣窗沿,外面見不著雨,倒是畫舫窗沿上不斷有水滴滴落,滴滴噠噠,江秋寒用手勾起窗沿邊上無精打采的玉蘭花葉,望著原本的青山遠黛,如今已經白茫茫一片。
等到江秋寒的袖子都浸溼了過去,依舊是這副姿態,而路邊行人這會已經加了衣衫,裹得嚴嚴實實,小半晌後,江秋寒這才回過神,口裡喃喃說道:“應該差不多了。”
這些日子江秋寒一直望著街道上的行人,三教九流一目瞭然,各司其職,不過唯一的變化就是街上偏雅氣的東西多了起來,金陵大考在即,這才是他們的機會,究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還是名落孫山苦戰十年,為了保證狀態,所以很多士子選擇在秋冬的時候入京,秋冬入京一個是有適應的緩衝時間,在一個就是很容易覺察到金陵的動向,作為西夏的中樞位置,西夏的調令和政策都要在金陵匯總登策,尤其陳錚對此百無禁忌,尤其在有些書院,夫子甚至會拿出一些策論來廣開言論。
尤其這麼些年下來,陳錚任人為才的做法倒是深入人心,這些士子也都看得出來原本的陳詞濫調在西夏朝堂上並站不穩跟腳,以前的金殿進士,或多或少的都入了黃門,或者去了外地磨練,許多人覺得這些人才是朝廷以後的棟樑,但還是有許多心思透徹的讀書人,覺得今年才是科考大年,因為也只有近幾年的金殿進士,大多都留在了朝堂上,雖說都是一些不輕不重的閒職,尤其很多人入了翰林一脈,連個文職都沒有,成日跟書文打交道,修著以前的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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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官場的圈子裡,有句不成文的話,離京一日,回京卻要十數年。
而今來看,明眼人很多。
吱呀一聲門響,江秋寒的眼神突然溫和起來,就如尋常的讀書人一般儒雅,沒有回頭的說道:“蘇楚,你給說說,這嚴騏驥明知道給北齊賣命也是死路一條,為什麼還要執迷不悟?”
蘇楚沒有回應,走到江秋寒後面站著,藉著縫隙也是望著窗外人流,小一會後說道:“嚴大人已經點了頭,說今夜會來跟大人一敘,其餘的幾位大人也是一樣的回答。”
江秋寒對此不驚不喜,似乎早有預料,將從窗沿上抽了回來,然後隨意用袖子擦了擦說道:“因為北齊能讓他們多活幾年啊。”
“以前謝長亭問過我一件事,若是我和他二人位置互換,北齊該當如何。我說我不知道,但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活不了我這麼長。”江秋寒眯著眼說道:“知道謝長亭為什麼還會容我在北齊嗎?”
蘇楚默默不語,其實這麼些天下來,江秋寒天天如此,喜歡問蘇楚一些摸不著頭腦的問題,這些話他從來不會和其他人說,到了金陵之後,反而跟不善言語的蘇楚說的最多,可能也正是因為蘇楚的沉默寡言,江秋寒也就不擔心會從其他人那裡再次聽到。
江秋寒嬉笑說道:“謝長亭曾給過我一個答案,說人無軟肋不可用。”說著,又深深看了一眼蘇楚,低聲說道:“說到底我和那嚴大人是一類人,只不過我看的透,他看不透而已。”等到擦肩而過的時候,江秋寒頓了頓,“以前江某看不懂蘇大人是哪一類人,但也只是好奇居多,可如今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有些話就別怪江某人多嘴,你讓姓蕭的給你找人我可以當作不知道,你問嚴騏驥的那些話我也可以當作沒聽到過,能成事最好,我能脫身,你也能覆命,但要是有一天因為此事敗露,那就別怪江某心狠,你欠謝長亭的,江某可不欠你的。”
說完,這位北齊的陰士笑容晏晏,往後面一瞥,瞧見蘇楚的動作後,輕聲說道:“先別喝酒了,去喝點熱茶,晚上再陪嚴大人喝酒。”
一直到出門,江秋寒都是這麼一副平淡的笑容,“牧笠生,我能讓你亡一個國,自然就有本事讓你亡第二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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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一座不起眼的府邸裡,要說不起眼,只是因為府邸的規模和樣式,但府邸的主人在西夏那可是赫赫有名,西夏的治國宰相。
規模跟周邊府邸比起來也不算大,原本按照納蘭的本意是連這樣的宅子都不要的,可陳錚說一國之相,要是還住在草院裡,顯得他這個一國之君心胸狹隘,納蘭這才接了下來,不過偌大個府邸,也就數位清掃的僕人,很是清冷,尤其入秋以後,整個院子更是一副悽悽慘慘慼戚的悲涼樣子。
不過好在人和物不一樣,院子一角的四方小亭裡,兩人對坐落子,旁邊煮著茶,茶香氤氳,石桌上卻是黑白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