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轉角處,一大一小兩名乞丐裝扮的人坐在臺階上,老的雖然一身襤褸樣子,穿著草履,也就剩下一片薄薄的一層在苟延殘喘,指甲黃黑,全身上下沒有一片完整的布條,只說裝扮像似,卻不是乞兒的原因是這二人神色卻奕奕,一點也沒有那些縮著身子乞食者那般垂頭低聲的樣子,小的被凍的赤腳通紅,滿臉黝黑,此時此刻卻抱著一個熱氣騰騰的白麵饅頭,吃的歡快。
老者也不知是學的高人,還是本就是高人,捋了捋開叉的鬍子,又去摸了摸旁邊小娃蓬鬆帶油的腦袋,輕嘆笑道:“沒想到此子謹慎到了這般地位。”
小乞兒坐在臺階上,屁股蛋下只有一張爛步,也不管涼不涼,雙手捧著白麵饅頭,吃的開心,所以對於老者摸他頭這種在往常要學他吹鬍子瞪眼的舉動,也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了,只是學著老氣橫秋一聲輕嘆。
老者也是輕笑問道:“小娃娃,你嘆什麼?”
不提還好,提了之後小乞兒轉頭怒目而視說道:“又要變矮了。”
老者聽到稚氣的話語像是知道了原因,樂呵呵一笑,收回了手,往身上一抹,安心等著他吃完饅頭,說來兩人從北齊漁陽城一路跟著大雁過來,見過太多,以前他摸這娃娃的頭,都沒見這樣子,前幾天剛到衛城的時候,見到這娃娃眼睛眨也不眨的窩在一棵樹下,看著另外一群同齡人嬉鬧,臉上羨慕神色溢於言表,他湊過去讓他過去一起玩,沒想到這娃娃還記得他早之前說的話,好大志氣說道我可是要負責天下太平的。
再後來沒想到這小娃娃就不讓他摸自己頭了,說會變矮,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聽來的俗話。
小乞兒吃飽之後,又細細將掉在腿上的饅頭屑拾起,抿著唇一口一口扒渣乾淨,到現在他還不相信,從漁陽城過來的時候,見到過一位清瘦男子,轉頭問道:“邱爺爺,他真的是謝軍師嗎?”
姓邱的老者轉頭又是習慣的伸出手,沒想到這小男孩瞪了他一眼,老者訕訕一笑,縮回宛如老樹縱橫的手掌,點頭說道:“怎麼,還不信?”
小男孩吃了饅頭之後眼珠子一轉又是問道:“邱爺爺,不是說大官都是住舒適大宅子的嗎?為什麼謝軍師家裡就那麼丁點大,還擺滿了酒罈子。”小男孩舞著手比劃了一個很大的空間。
邱老者把手往背後一伸,撓了撓,似乎沒到位置,有些不舒爽,小男孩看到之後也是便起了身子,蹲在老者後面,將髒汙的黑手伸了進去,撓了撓。
邱老者這才舒出一口氣輕聲說道:“這人心啊,說白了其實就那麼大,幾寸幾尺的,裝的東西也就那麼多,謝長亭心裡裝了一個天下,哪裡還能裝的下一個宅子,不過等他的屋子裡裝滿了酒罈子,他就要換宅子了。”
小男孩有些不解,但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詢問說道:“老爺爺,謝軍師不要天下了?”
“往上一點,對。”邱老頭望了望行人往來的街道,平淡說道:“不是他不要天下了,是天下不要他了。”
小男孩不明就裡,手上的動作卻停了下來,有些委屈的輕輕問道:“老爺爺,是不是就跟我爹和我娘這樣,不要我了?”
邱老頭怔了一下,把小男孩從後頭拉到身前,一手蓋在他兩隻手上,也不管他懂不懂,很直白的說道:“陰陽有往復,四時有代謝,人其實也一樣,生老病死就是迴圈,有些人可能沒有老和病,但殊途同歸,會有生死,只要人死了,便入了迴圈,你爹和你娘啊,不是不要你,他們只是現在沒有找到你而已。”
小男孩對於老者這番玄妙的話語並不太懂,但是他能聽得懂結論,就是他孃親如今只是沒有找到他,瞬間開心,又問起下一個問題,“邱爺爺,你說謝軍師以後的宅子有多大?”說完又是指了指行人背後的深院高閣說道:“有這麼大麼?”
邱老者嘆了口氣,強起笑顏說道:“他死了,整個天下都是他的宅子,你說大不大?”
小男孩莫名其妙悲傷起來,抿著唇,好久之後像是想通了,下了一個很艱難的決定這才唉聲嘆氣說道:“邱爺爺,要不你摸吧,長不高就長不高了,反正也沒人願意跟我玩。”
邱老者哈哈大笑,不過卻是依舊將手覆了上去,有些溫熱,口氣溫和說道:“為什麼?”
小男孩心裡藏不住事,換了個大人的姿勢,骨架一般的手撐在腿上,雙手支著臉,一臉愁苦說道:“爺爺不是說會死在謝軍師前頭麼?以後就摸不到了。”
邱老者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是滯住了一樣,他沒想到這個小娃娃還能記住自己隨口說的話,不知道想著什麼,沒有吭聲。
小男孩又昂頭問道:“爺爺,我認識你這麼久,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邱老者給他捋順發絲,輕聲說道:“老夫姓邱啊。”
小男孩像是有些不滿意,撇了撇嘴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