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傳來一聲輕咳, 溫雅一凜,飛快抬起頭,身子迅速後撤,一把奪過他手中帕子,用力擦幾下臉,雙眼圓睜,狠狠朝他瞪了過來。
她剛哭過,面頰上猶留著淚光,眼皮鼻頭微微紅腫, 這一瞪便沒有朝堂上的氣勢,倒像是含嬌帶嗔。
“你告退吧。”她的聲音又冷又硬。
榮恪卻不領命,也不動, 依然半跪著看著她:“與其獨自傷懷,不如我陪著你, 說說話。”
她吸一下鼻子,十足氣惱道, “你大膽。”
“臣確實放肆。”榮恪伸出手,想要撫上她肩,又縮了回來,頹然說道,“太後一哭, 臣心裡難受,顧不得禮節。”
溫雅說一個你字,愣了片刻指指他坐過的石凳, 嘆口氣說道:“你坐回去說話。”
榮恪這才起身,坐在石凳上瞧著她發愣,愣一會兒問道:“冷嗎?”
溫雅搖搖頭,仰臉看著山間明月低聲說道:“剛剛是我失態,這會兒好多了。”
說著話在心裡怪責自己,怎麼在他面前總是失態?懊惱著說道:“這會兒難得清靜,便說幾句閑話。你可見到了我的母親?”
榮恪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溫雅看著他:“有什麼就說什麼,我不會在意。”
“沒有見到夫人。”榮恪斟酌著說道,“臣去過幾趟總督府,沒見過夫人,也沒見過夫人身邊的人。臨行前臣想著太後思念母親,便讓劉婆傳話,問問夫人說有沒有要捎的話,有沒有要給太後稍的禮物,劉婆出來沖臣搖頭,說是沒有。”
“我母親是嶽州大戶曾家的千金,我父親當時是嶽州知府家的公子,從小定的親,到了年紀奉父母之命成親,成親那日揭去蓋頭,人人都說是郎才女貌一雙璧人。”溫雅說著話搖頭,“確實,父親英武母親美貌,怎麼看怎麼般配,可兩個人就是合不來。”
榮恪不敢說話,只看著她,她苦笑道:“父親喜愛利落聰明有主見的女子,可母親是曾家那一代的獨女,外祖父對她十分嬌慣溺愛,是孩子一般的心性,萬事不肯操心,又十分任性,她對父親有了不滿,從不明說,也不會撒嬌,她會發脾氣,發起脾氣來十分嚇人,多貴重的東西都會摔爛,責罰下人,絕食裝病,開頭幾年父親尚有耐心,慢慢的就置之不理,母親怎麼鬧,父親都沒有反應。”
“祖母在的時候,家裡的事務是祖母在管,祖母去後,父親讓母親擔起主母之責,母親不肯,一直是柳姑姑打理,母親對她百般挑剔為難,柳姑姑受了不少委屈,可她默默忍受著,一個字也不肯說。我十四歲的時候,母親說我大了,讓我去管。父親和母親又起了沖突。”
溫雅嘆一口氣:“我打小的時候跟父親在一起的時候居多,父親走到那兒就帶我到那兒,讓我增長見識,回到家中就讀書寫字,不怎麼進後宅,父親許多屬下都叫我雅公子。父親希望我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而母親希望我回到內宅主持中饋,二人因此起了沖突,鬧得很不愉快,我本來站在父親一方,可無意中得知柳姑姑的委屈,便答應了母親。那兩年中難得與母親親近,偶爾也會覺得母親孩子氣得可愛,更多時候卻是令我煩惱,我勸她拿出總督府主母的風範,她說自己年近四旬,學不進去什麼了,家中反正有我,將來哥哥再給她娶一個能幹的兒媳,她樂得清閑。”
“我離開的時候母親又一次大發脾氣,她口不擇言並拿東西砸我,我本不想帶柳姑姑,可柳姑姑執意跟隨,我想起母親讓她受的委屈,就答應了,我一心巴望著母親沒了指望,會自己振奮,可沒過多久,等來的是父親納妾的訊息。父親和母親雖不和,可那麼些年,父親從未納妾,母親就到哥哥面前哭鬧,哥哥一氣之下指責頂撞父親,父親狠狠責打了他,將他趕到了巴州。”
“母親看著哥哥被責打,嚇得暈厥過去並因此大病一場。醒來後就呆在自己院子裡足不出戶,每日裡埋頭養花弄草。”
“可是關氏,父親似乎對她越來越縱容寵愛,由著下人們稱她為小夫人,我以為父親很喜歡她,父親半生孤寂,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人,我若是下了重手,豈不是愧對他嗎?所以那些日子憂悶彷徨。”
溫雅娓娓述說,榮恪安靜聽著。
她說完低下頭,兩手扭在一起陷入沉默,榮恪也不說話,安靜陪著她。
許久,她抬頭沖他笑笑,笑容裡滿是無奈:“所以說家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我也無可奈何。我這麼多話這麼囉嗦,多謝你肯耐心聽我說。”
“話再多,我也願意聽。”他起身解下肩上披風,走過去蹲下身為她披在肩頭,她躲了一下,他不由分說扳住她肩,給她裹緊了說道,“這會兒風大露水重,回去歇著吧,天亮了還得啟程還宮。”
溫雅說一個你字,榮恪看著她:“我打聽過了,夫人出嫁的時候,陪嫁的四名婆子四個大丫頭都是太後的外婆親自挑選,她們對夫人忠心耿耿。夫人如今一心養花弄草吃齋唸佛,溫總督不會在起居上讓夫人委屈,夫人身旁有忠心的人侍奉,又能安下心修身養性,這樣未免是壞事,你放心吧。”
溫雅嗯了一聲,又說一個你字,他又說道:“關氏在溫大人眼中就是個管家,沒什麼情分,你也放心吧。至於以後如何,全看溫大人自己,你管不了。溫大人說如今新皇初登基,你有很多事要做,他不會來京城給你添亂,過個一兩年各方穩定,他定會來探望你。”
溫雅點點頭,看著他小聲說道:“可是,榮恪……”
“這會兒不在宮中,想說什麼想做什麼,不如任性一些。”榮恪瞧著她,目光溫柔而蠱惑,“何必總是壓抑收斂?”
她看著他,慢慢朝他靠了過來,靠在他懷中顫顫得發抖,榮恪伸出手欲要環住她,她低聲喝止,霸道而驕橫:“你不許動。”
他咬了牙強忍著要將她抱在懷中的沖動,兩手緊緊攥了拳頭,就那樣一動不動任她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