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淨整潔的床榻,枕頭上甚至散發著淡淡清香,我感覺有些恍惚,婢女們都知趣地退了下去,我坐在床邊發了一會兒呆,睏意襲來,腦袋越來越重,我嘆了口氣,褪下衣裳,躺倒在床上,或許是因為真的太累了,我在一個如此陌生的環境下,竟然很快就睡著了。
睡夢中滿是戰火硝煙,血汙泥濘,我想從夢裡驚醒,但不知為何,似乎有一張無形的網將我牢牢地困在了夢境裡,我掙扎著,但卻徒勞無功,眼前的一切變得扭曲,我試圖衝破束縛,但最終卻功虧一簣。
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了沉沉地腳步聲,我十分努力地想睜開眼睛,但卻彷彿有千斤重,我無法扛起那個重量,只能頹然放棄。
我一直努力著,竭盡全力想從困境中逃脫,終於,我似乎聽到了有些刺耳的關門聲,眼前的景色突然轉換,迷霧一般的圍牆在我眼前如玻璃一般片片碎裂,我顫抖著睫毛睜開了眼,外頭已經天光大亮了,映入眼簾的是雕花床頂,我試著動了動身子,卻發現全身刺疼不已,我將手肘支撐在床上,掙扎著想坐起來,但卻沒有成功,上半身重重地摔回了床上,弄出了很大的聲響。
守在門外的婢女立刻緊張地小聲問道:“太子妃,您怎麼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皺著眉頭道:“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我想起夢中聽到的聲音,片刻間有些恍惚,兩個美貌懂禮的婢女很快走到我身邊,看也不敢看我,只行了個禮道:“太子妃,您有什麼吩咐?”
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沙啞著聲音道:“我身上感覺有些不好,你們快去請大夫來。”
兩個婢女立刻惶恐起來,忙福身稱是,其中一個著急忙慌地出門請大夫去了,另一個在我的示意下試圖幫著我坐起來,可我只要一動,全身上下立刻疼痛非常,如有一萬根針在扎著我的面板似的,火燎火燎地疼,漸漸的,我甚至覺得,自己的喉嚨也開始疼了起來。
伯弘文和伯夫人帶著大夫趕到時,我已經忍著痛給自己把了脈,但奇怪的是,我脈象一切正常,但身體上的不舒服卻比任何時刻都來得強烈,即便是之前身上受了傷,也沒有如此痛苦,那個頭髮須白的老大夫隔著簾子,手放在絲帕上老神在在地給我把了脈,然後搖頭晃腦地說了些“氣血不足,需好生靜養”之類的鬼話。
我搖頭否認,緊接著是一個又一個的大夫被請入了伯府中,卻沒有一個說到點子上,聽我描述了症狀,他們也無法從中找出什麼端倪來,只能給我開了些安神止痛的藥,可我身份貴重,伯弘文並不敢給我亂吃藥,急得團團轉了起來。
我大口喘著氣,心裡知道自己暫時無法啟程迴風驚了,但又怕府中人擔心,更怕因為自己耽誤了騎兵們的行程,便將辛盛叫了來,讓他帶領剩下的騎兵先回風驚,他見我一夜之間病重如此,驚懼異常,十分執拗地要求留下來陪同我,不過依舊遵照我的指令,另吩咐了人作為領頭人帶領那幾萬士兵回家。
我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躺了一天,飯也沒吃,全靠人參燕窩續著體力,直到天色將晚,辛盛才從外面回來,說事情已經辦妥了,大軍已經啟程回京,他則跟著那幾十個精兵留在伯府保護我的安全,直至我病癒,再一起迴風驚。
我十分虛弱地點了點頭,便示意他自行休息即可,他有些擔憂地看了我一眼,最終退了出去,此時我的內心在尖叫,我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亦不知道該怎麼辦,能不能治好,伯弘文請來的這些五陽城內的大夫,醫術實在不敢恭維,診治了一天,完全沒說出什麼所以然來,我失望透頂,恨不得此時立即騎馬趕回風驚,讓宗老頭為我診治一番。
因為一躺下,背部便會感到火辣辣的疼痛,因此我一直支撐著坐在床上,但到了半夜,即便我的身體再疼,大腦也抑制不住的睏乏起來,我實在有些難以忍受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求下人們為我煮了一碗安神湯,服下後不久,我的腦袋果真開始昏昏沉沉起來,然後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但即便是在藥力的作用下,我也睡得極不安穩,被疼痛折磨得翻來覆去,不知這樣過了多久,也許是睡眠的力量太過強大,也許是進入了夢境後的我忘記了現實中的疼痛,總之,漸漸的,我似乎忘記了原本困擾我的惡疾,慢慢地睡熟了。
再睜開眼時,一陣強烈的火光一下子刺入了眼睛裡,我條件反射地重新閉上了眼,可那快如閃電的一瞬,我彷彿看了一個人影。
我重新睜開了眼,第一瞬間注意到的是,自己身上的疼痛彷彿消失了,然後我看清了那個人影。
一束巨大的火把斜斜地掛在牆上,閃發著耀眼的光芒,將整個地下室都照亮了,沒錯,經過我剛才的觀察,我確信自己身處在一間地下室內,鼻尖還能聞到一股潮溼的,有些腐爛的氣息,我下意識地動了動手,卻發現自己雙手已被牢牢鎖住,低下頭,果不出所料,腳上也上了鐐銬。
那個人影就站在火把下方的陰影處,看身形是個男子,眼前的一切讓我震驚了片刻,但經過這些日子的歷練,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我了,所以我很迅速地便反應了過來,一邊打量著周圍的環境,一邊在心中十分迅速地思考了起來。
我已經感覺不到身上有任何不適之感,這麼說,我並不是得了惡疾,而是被人下了毒,真是可笑,我身為毒仙傳人,竟然沒有診治出自己中了毒,一方面確實是我學藝不精,孤陋寡聞,另一方面,應與我近來連日奔波有關,我昨日疼痛異常,連站起都無法支撐,更別說用左手給自己的右手把脈了,在這種疲累非常、又驚又懼的狀態下,我沒探查出來,也情有所原。
我心裡暗暗慶幸自己的身體依舊是健康的,但眼前的一切,讓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好像落入了什麼圈套之中,我不禁想起第一晚那個無法逃脫的夢境,還有迷糊中聽到的聲音,原來那一切都不是做夢,而是真真切切發生的事,難道我身上的毒就是那個時候被下的?
可我已經身在東胥了啊!
正因為如此,我便放鬆了警惕,剛從另一個國家回來,對於這個君遷塵治理下的東胥,我是抱有全然的親近和信任的態度的,即使是我十分無好感的伯弘文。
我原本只打算在此處留一天的,去玉龍山下小白的宅子裡看看就走……
我突然打了個機靈,那人給我下毒的目的,一是為了留住我,二是……讓那幾萬大軍先回風驚!
我心中的擔憂越來越大,難道一切都是伯弘文做的?但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他是東胥臣子,我乃堂堂太子妃,他這樣不是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嗎?可我身處伯府,不是他又是誰呢?有誰還能悄無聲息地從守衛森嚴的伯府裡將我劫出來?
我一切一切的猜想,在那個被我可以忽視掉的人影從暗處走出來時,都得到了證實。
那個人是……伯詠志。
短短几年不見,他已經老得如同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了,若不是之前我細細觀察過他,此時是無論如何也認不出來的,他面容憔悴,神情陰鬱,穿著一身寬大的駝色衣袍,正惡狠狠地瞪著我。
我頓時明白了過來,我果然是被伯弘文囚禁了!
民間雖傳言我就是柴薊,但畢竟從未有人證實過,而且沒邊沒影的,我又從未在其他人面前露出過真容,我從未擔心過,伯弘文會因此便待我不恭,畢竟明面上,我如今是東胥的太子妃,他即便心中存疑,也無論如何是不敢對我怎麼樣的,更何況,當初我作為柴薊時,確實為他出過力,雖後來我拿到了,但其中記載如何解伯詠志毒的那頁卻早已被聽風撕去,也算不上我故意隱瞞,再說,他並不知曉此事。
可現在,看到伯詠志幾乎要吃人的表情,我心中又不那麼確定了。
難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我想起伯詠志毒發時的症狀,形若痴呆,看來他這幾年很是受了一番苦楚,他一時清醒,一時糊塗,清醒時痛苦自己毒發時狀若痴呆,卻別無他法,解毒之法已經隨著聽風的死煙消雲散了,這世間再無可以救他之物,在他有生之年,都要用此種方式為他之前的過錯付出代價。
他現在,應是難得的清醒時刻,但他卻將這時候用來見我,我心中千迴百轉,眼前的一切讓我既感到莫名其妙,又有一種奇怪的緊迫恐慌感,我想了一會兒,見他只死死盯著我,並沒有打算說什麼或者做什麼,於是終於決定開口問他。
可我還沒有來得及說些什麼,地下室的門便被“砰”的一聲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