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結果
蔡新蘭開啟家門,看邵柯的輪椅滑進來。
“小邵你這......”
“阿姨,我想您和安妮之間有些誤會。”輪椅停在客廳旁邊,邵柯靜靜看著坐回沙發的蔡新蘭,衣發繚亂,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幾十歲。
一說起王安妮蔡新蘭心裡就一陣刺痛,眼淚又抑制不住地流下來,蔡新蘭委屈:“小邵啊,家醜不可外揚,不過既然安妮都跑到你那兒去了,我也就摟不住什麼了。但是這事兒太複雜,真的不是誤會不誤會這麼簡單的事兒。”
邵柯並不為所動:“阿姨,我陪在安妮身邊一年了。她跟費先生是如何分手的、您的誤會又出現在哪裡,這些,我都很清楚。這一次您誤會安妮有不正當關系,真的不應該。”
蔡新蘭是第一次見到一向謙謹的邵柯這樣對她說話,面目沉凝,不卑不亢。她不覺抬起頭來再次審視那個輪椅上的殘疾青年,殘缺的身體被禁錮在一隅,然而即便是在淩晨四點夜深人靜的時刻,他依舊衣發齊整,眼明目清,彷彿在進行著一場嚴肅而深沉的會晤。
“去年八月份的時候,費先生對安妮提出移民,安妮隨後四處打聽、多方瞭解,知道移民北美意味著從此回國探親都成問題,繼而跟費先生協商,費先生並不以為然,於是兩人開始出現口角。那段時間安妮常常到我店裡哭訴,她說父母在不遠遊,她說爸媽就她一個女兒,她不能不負責任地拋下您二老跟費德明走,她還說費先生不懂她。但安妮跟費先生畢竟有多年感情,二人難分難舍又矛盾不斷,時好時壞。安妮天真爛漫,還是個小女孩,就不得不在愛情與親情之間權衡,而在我多次聽她意見之後瞭解到,她最終選擇留下,親自送費先生離開。”
蔡新蘭漸漸眉頭深鎖,一時竟是泥牛入海五味雜陳,心裡板結著生疼。
“安妮和費先生分手以後自己躲起來一段時間,我後來再見到她是今年過年。那段時間她過得很不好,成天吃桶裝面看電視,生活拮據、睡眠不規律。然後我才瞭解到這短短幾個月安妮經歷了太多變故。費先生走之前安妮的車摔報廢了,費先生走的時候她在忙於和車架公司打官司,後來單位人事變動,安妮單純直率,常受排擠,只得自動離職。我問她為什麼不回家過年,她只說自己麻煩太多,怕回去講給您二老讓你們擔心。她還說其實這麼多事兒咬緊牙關硬著頭皮也能扛過去,唯一覺得對不起您和叔叔,說你們辛辛苦苦給她拉扯這麼大,她沒能留在你們身邊,也沒能把自己的生活和感情處理好,她一時不知該怎樣去見您和叔叔。其實安妮和費先生分手也考慮過您二老的感受,安妮很懂事,她也知道您擔心什麼,但她很清楚有些事情不能強求,只是於您二老她交代不了,為此也很愧疚。”
蔡新蘭捂臉痛哭:“發生了這麼多事安妮為什麼不跟我們講呢?!我們是爸爸媽媽呀,她難過了怎麼不回家來呢......”
邵柯深吸一口氣,頓了頓說:“阿姨,您別怨安妮。我也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這人長大了,離家在外,就習慣對父母報喜不報憂,報了也只能讓父母白白擔心罷了,你們人在家鄉,生活圈子都不太一樣,幹著急,心裡七上八下的。我三十歲那年出的事兒,我那會兒在加州,我爸半年之後過年見我沒回去才知道,也是我朋友瞞不住,就說了。我家裡情況可能跟別人家不太一樣,我爸也挺為難的,正好我弟那年中考,我阿姨就沒讓我爸來看我,後來我爸每次見我都特別自責。其實我倒覺得沒那麼難受,爸爸有了新的家庭,我也長大了,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裡,他知道我在這個角落生活的很好,我知道他在那個地方也很好就夠了。阿姨,安妮也是這樣,她很懂事,也是一番苦心,以後也難免。就像您二老可能身體上有什麼小疼小病也不會和安妮講一樣,您不要想多了,真的沒您想的那麼複雜。”
蔡新蘭聽邵柯一番話聽得更是淚流滿面,異鄉之苦多有感觸,清了清鼻子道:“小邵啊,安妮身邊能有你這麼懂她的朋友真是幸運。要不是你,安妮這些事我都不知道,你比她年紀大,經歷閱歷都豐富,能常常指點她一下。可我聽安妮說她有男朋友了?你知道這事兒麼?她男朋友到底是什麼人呀?為什麼安妮藏著掖著就是不跟我講,你說到底是為什麼呀?”
邵柯抿了抿唇,抬頭凝視哭腫了眼睛的蔡新蘭:“阿姨,有些事並不是您所想的那樣,安妮瞞您也是有難言之隱,但絕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只是安妮考慮到您的感受,認為應該讓您慢慢了解,從而可以試著接受。事到如今,出了今天晚上這樣的事,我們的確也沒有料想到。我很抱歉,您可能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但我希望您能至少體諒體諒安妮的感受。安妮是個好姑娘,她從沒做過對不起自己的事,也就更不會對不起您二老,您要相信她。”
蔡新蘭越聽越別扭,抬起頭眉頭緊鎖地看邵柯:“你們?”
邵柯與蔡新蘭對視,目光溫和而深遠:“是的,阿姨。安妮是有男朋友,我就是安妮的現任男朋友。安妮現在的老闆莫小琪是我發小,是我託小琪幫我照顧安妮的。安妮的新車是我送安妮二十七歲生日的禮物,車牌也是我幫安妮上的。還有那個翡翠鐲子,那隻鐲子是我們家的,傳到我這代給兒媳婦,我媽去得早,安妮見過我的姥姥,姥姥知道我喜歡安妮,便把鐲子送給了她。安妮沒有跟別人發生不正當關系,她有正式的男朋友,只是那是我。讓安妮這樣為難,我真的很愧疚。我跟安妮是今年二月底在一起的,之前一直沒有跟您和叔叔講也是因為我情況特殊,安妮怕你們一下接受不了,真的很抱歉。我一直都很喜歡安妮,但我知道自己條件比不上費先生,直到她和費先生分開,我再見她我才敢靠近她。能和安妮在一起我真的很感激,我很喜歡她,我愛她。”
蔡新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眼睛盯著面前的邵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阿姨,對於這件事一切都是因為我。我和您身邊的人可能都不一樣,我是個殘疾人,面對您的質問,安妮不跟您說出原委也是因為我,安妮怕您接受不了會來難為我。我很清楚我的情況,我重度殘疾,和安妮這樣的女孩子在一起太奢侈,您知道以後的態度我也考慮過,換位思考,我也不願意女兒嫁給這樣一個人來受苦。我愛安妮,但我不能為此就把她綁在我身邊,我寧願安妮從來沒愛過我,這樣至少就不會讓您母女産生今天的誤會。我真的很抱歉,真的。”邵柯深深注視著蔡新蘭的雙眼,在蔡新蘭面前扶著輪椅扶手深深鞠了一躬。
“小邵......”蔡新蘭語塞,真心為邵柯心疼,然而一想到安妮......蔡新蘭一捂嘴,她的女兒,那是她的女兒啊......
邵柯看著沒再說下去的蔡新蘭,驀然勉強一笑:“阿姨,我知道任誰一時也很難接受,我並不強求什麼,只是希望您能試著理解一下安妮,更別再誤會她,一會兒她早上醒來我讓她回來,您和安妮好好說說,說開了。都是掛念著彼此的親人,別因為我鬧什麼不開心的,我也跟安妮講講。”
蔡新蘭隱隱不忍,可有不能再說什麼,抹著眼淚,輕聲說:“謝謝你小邵。”
邵柯笑著搖搖頭:“阿姨,您別客氣。您上了年紀保養身體,現在先休息,這事兒明天再說,我先走了,就不打擾您了。”說著,輪椅靜靜滑過地板,邵柯回頭看了一眼沙發上沉思的蔡新蘭,拉開門離開了。
清晨五點半,邵柯靜悄悄回到家,進到主臥,輪椅停在床邊。他深深看著睡夢中嬌眉微蹙的王安妮,喃喃:“安妮......”
安妮,我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我會失去你。
第二天晌午王安妮從睡夢中醒來,邵柯給她做了早餐將昨晚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她並勸她先回家見見母親。王安妮心情複雜一開始並不情願,邵柯親自把人領到了家門口,看著母女二人解了誤會抱頭痛哭才默默離開。
那一整天邵柯都很恍惚,在家裡轉來轉去也不知道要做什麼。總是拿出手機看幾眼,試圖能妄想著得到什麼結果。直到下午五點多王安妮的簡訊出現在鎖屏上,她只說晚上等她來他這裡再具體講。
當天晚上王安妮踩著星月步入邵柯的書房,將他緊緊摟在懷裡。
“邵柯,我想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王安妮和蔡新蘭這一整天無話不談,中飯幾乎都忘了吃。母親的態度很明確,不支援不反對。蔡新蘭對王安妮坦言邵柯無可挑剔,女兒一輩子如能交付於這樣一個男人可謂三生有幸。然而蔡新蘭畢竟是過來人,醜話說在前頭,和邵柯這樣重殘的人一起生活一定不會是什麼閑差,王安妮自小嬌生慣養對她來說將會是無法想象的挑戰,邵柯能給的真的不多。愛情裡不光是愛情,更何況婚姻。在蔡新蘭眼中,女兒依舊少不更事,比起邵柯,她倒更擔心是王安妮一時興起,只希望她能再深思熟慮一番。在她看來王安妮這個歲數真的容不得她再耽誤,邵柯難能可貴,他一片深情也容不得她來辜負。
“阿姨是過來人,還是阿姨想的周全。”邵柯把王安妮的小腦袋貼近胸口,親吻她額頭。
王安妮嗤笑:“別‘阿姨’了,叫‘媽’。”
邵柯淡淡笑起來,並不說話。
接下來的幾天王安妮成日上班,王媽媽並不禁足,王安妮每晚都會去找邵柯。邵柯早晨在便利店買早點偶爾也會碰見蔡新蘭,蔡新蘭不是裝作沒看見就是尷尬地打個招呼,反倒還不如兩個陌生人。邵柯看蔡新蘭為難,便改到店裡才吃東西。
王安妮很滿足,遇到蔡新蘭的事邵柯也沒和她提過。邵柯變得話有點少,總是不住地親吻她,撫摸她的眉眼和頭發。他想,這也許真的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