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覺之悅
鯨魚在缺月蟲的驅使下，緩緩往海面遊動，因此在裡面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突如其來的震動。榮繁的注意力都放在吳明身上，猝不及防間，整個人騰空而起。
“這是怎麼了？”榮繁落下，小幅度地左右張望，“鯨魚發瘋？”
“沒有。”吳明答道，“它在向上遊。”
“去做什麼？”
“讓我照一照月亮。”
“讓你——”
榮繁猛然停住，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在這一刻，有如閃電劃過頭顱，她突然明白了吳明的那幾句話的所有意思。
在對於吳明的認知全部被推翻，且還沒有來得及重建的空檔中，榮繁想不出一句適合目前場景的話。
她第一次用看一個人，而非看平越師妹的目光注視吳明，注視眼前這個已經和缺月蟲融為一體的人。
眼睛上的翅膀與缺月蟲的一樣，半透明，能看到那下面吳明的臉，比起缺月蟲的印跡，更像是一個詭異的、用於恐嚇的符號。
恐嚇的物件是誰，不言而喻。
在鯨魚遊動的過程中，榮繁一言不發，思索一件事情。吳明同樣沒有說話，在透過缺月蟲的眼睛看世界。
一無所有，連自我都消失，但擁有整片海洋。
水從身體上流過，成群的遊魚向她襲來，穿過她無知無覺的身體。無論從哪個方向看，能看到的都只有水，無邊無際的水，淹沒頭頂的水，灌注全身的水。
缺月蟲在水裡歡欣鼓舞，千百個個體的喜悅湧向她，讓她膨脹，讓她飄飄然忘記自己，成為一個由快樂填滿的容器。千百個聲音同頻，彙合，形成一種宏偉且深沉的聲線。
它們在說：快了。快了。你馬上就要看到月亮了。
“嘩啦——”
吳明聽到水聲。
它們說：去吧。去吧。去補充月亮。
“等等！”
這個問題如果現在再不問，後面就不會再有機會！榮繁在心裡對自己說。她真的特別想知道，哪怕問出來得不到結果甚至立刻被殺死，她一定要問問。
“你之前是不是真的死了？！”
正朝上飛的吳明停下，榮繁不顧一切迎上她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她，表情是肉眼可見的緊張，帶著十足十的對答案的渴望。
她本以為自己窺見什麼大秘密，心跳咚咚咚響徹天地，不想吳明只是微微一笑，揮揮手，算作告別，沒有留下只言片語，自然，沒有答案。
榮繁再眨眼，眼前就只剩下空氣。
胃過後，吳明進入一根很長的管道，她猜不出來這是鯨魚的哪個器官，只能從視覺的漆黑和觸感的柔軟，猜測或許是喉嚨腸道之類的地方。
走到後面，管道愈發彎曲狹窄，從平路轉變為很明顯的上坡，拐過一個彎，吳明看到前方有光投下。她加快步伐，有光的地方已經窄得連一個小孩子都不能透過，吳明雙手用力拉開管道，鑽出去，下意識眯了眯眼。
她還是在鯨魚體內，只不過好像和外界只隔了薄薄的一層皮，有光——月光透過鯨魚的血肉溫柔地灑進來，照亮吳明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