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看他一眼,“莫忘了你說的,照顧好我阿姊。”
柳奚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清風撲打在男子面上,吹得他雙袖紛飛,袖上兩只白鶴亦隨之翩翩起舞。見了他堅定的眸光,少年終於放下心來。再度回望門前玉立的少女一眼,微風帶動她輕揚的裙裾,她安靜地站在男人身側,笑容緩緩,如一朵將要綻放的紅蓮。
似乎下了什麼決定,明澈終於轉過身形。他已不再是當初那個青澀、稚嫩的少年,等待他的,是漫漫無盡的征途。
以及註定一個人渡過的、無邊的漆黑的夜。
皇宮長夜如漏,一點一滴,他細細數著天明。
柳奚的目光亦是定在那一抹如松似竹的身形上。
一瞬間,又讓他回想起昨晚、二人揹著微微說的那些話來。
不識廬山真面目,微微不明白明澈的心思,柳奚又怎能不懂。柳奚拿微微當寶貝,明澈亦是。那一晚,少年終於開口喚了他一聲“兄長”,那輕幽幽的兩個字,落在明澈嘴邊,卻是力均千斤。
柳奚抬眸,有些訝異。
這一聲兄長,是發自肺腑的稱喚。少年要他好生照顧微微,照顧他這世上僅存的,唯一的親人。
這一聲,是期盼,亦是央求。
馬車自打清晨便停在府邸外,少年迎著馬車走去,暖陽落在他的雙肩上,為他的身形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光。
他已經長大了,從少年,變成了一位男子。
一位頂天立地的,須得撐起整個大堰的男子。
他是大堰的帝王,是他們的君主,是那九九八十一階玉階之上,不可直視的存在。柳奚看著他離去的身形,忽然有些恍惚。
好似昨日幾人還在尚學府,自己剛從對方手中接過考卷,看著少年認真嚴謹的文字,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一向是棟梁之材。
柳奚更是將他,當作皇位繼承人來教授。
不知不覺,竟飄起了粒粒飛雪。雪片簌簌落下,粘在明微微的眉睫之上,將少年的身形遮擋得愈發模糊。
她的晃晃,她的少年,就這般走入一片風雪中。
煢煢孑立,走入那一片再也沒有她的冰天雪地。
五年後。
螺湖之畔,華燈初上。
一排排河燈載風飄去,於水面上彌留點點星火。明微微裹著氅衣,一手被柳奚牽著,看著他安靜垂眸,於河燈上認真寫下一行行小字。
他的字跡遒勁,只看一眼,便覺得分外賞心悅目。
那遊龍般的小字舒展開,皆是祈願之作。末了,他往賣河燈的小販手上放了幾枚銅錢,便領著明微微往螺湖邊擠去。
今天晚上,前來放河燈的人眾多。
可那些人看到柳奚時,竟不自覺地讓出一條道兒來,二人就這般輕松地擠到螺湖邊,明微微接過河燈,看了一眼燈上的小字。
方才她同柳奚說的,對方都認認真真地寫了進去。
父親身體康健、兒女平安順遂、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幸福甜蜜。
再多寫點兒,便是前朝無憂,大堰河清海晏。
柳奚緊緊握著她的手心,讓明微微的左手有些發熱,又虔誠地在心中許願了一遍,女子彎下身子,將河燈輕輕放置於水面之上。
她的動作很輕,生怕將那河燈折壞了,柳奚亦是小心翼翼地牽著她,目光落在那河燈之上。
水面波光粼粼,清晰地倒映著女子的面容,以及那一雙萬分虔誠的眼。
河燈終於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