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李德全這麼著急地催他,就為了照顧娘娘們的需求。
皇帝喝著茶,看著一枚枚擦的錚亮的金字綠牌,又一次暗自謂嘆,這天下,最不自由的就是他,這方面都不得自主。
“去!”他說。
李德全撲通跪在地上,道:“萬歲爺,您這都二十多天沒翻牌了!”
怪不得她說他欲求不滿,原來倒也有幾分道理。
他再看一遍那牌上的名字,一個個都只是符號,並沒有鮮活的形象。
“去!”他又說。
“萬歲爺,主子娘娘們天天盼著您吶,後宮平則天下安!”
他不悅,冷笑道:“李德全,你不想活了?竟敢左右朕的喜好?”
本打量他今天心情不錯,沒想到突然翻臉,李德全一驚之下,伏在地上,道:“奴才不敢!”
“你不敢?你狗膽包天!”他聲音不高,卻頗刺骨:“後宮平則天下安?你竟敢以天下要脅朕?”
這句話本是首領太監勸諫皇帝時常用的,以前也說過,今天卻成了不妥之詞。李德全瞭解他的秉性,忍不住發起抖來,再不敢置一詞,只道:“奴才放肆,奴才再也不敢了。”
“你豈止放肆?” 皇帝冷笑,拿起放在最上頭的牌子,看一眼,正好伺機發作:“簡直該死!這蜜嬪的牌子怎麼回事?次次居首!口口聲聲後宮,後宮就那一位?她是你主子?你說說,拿了人家多少銀子,竟這樣來使喚朕?”
皇帝劈頭一盆髒水澆下來,就算不實,太監也好迎面接著,何況也許這裡面真有貓膩。以往他對這些不怎麼在意,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蜜嬪也被幸過幾次,好似不討厭她,病中還去瞧過。不料今天卻揪起辮子來了?蜜嬪算是完了,但大概只是個由頭,李德全知道自己今天撞到槍口上了,不由得脖子根發冷,雞啄米似地磕頭討饒:“奴才不敢!奴才該死!奴才不敢!奴才該死!”
敬事房太監嚇得拿著託盤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康熙道:“那蜜嬪,永遠不要出現在朕面前,沒的惡心人!”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後,放下茶杯,指著李德全:“你呢,你知道自己怎麼罰自己,去吧!”
腦袋不至於掉,皮肉之苦總免不了,李德全謝恩,爬出門外,在廊簷下,拿上蘇拉遞過的抽嘴把子,對著自己兩頰左右開弓,這邊抽,那邊還得一遍遍地說:“奴才該死!奴才不敢!”直抽的兩頰鮮血淋漓,紫腫象要爆裂一般,皇帝喝完了一杯茶,邁出門外,才道:“行了!”
李德全撲倒在地,嘴裡早就血肉模糊,竭力地謝恩卻說不出個完整的字來,皇帝來到他身旁,意有所指道:“你也許覺得冤屈,銀子到你手上,不剩幾何,或者你根本沒經手,白白地讓手下人擺布了。不管怎樣,你要不就是謀私,要不就是瀆職,都脫不了幹系!好好地長點記性,有這次沒下次了!”
這些話,乾清宮所有跪倒在地的宮女太監都聽到了,誰不嚇得手顫腿抖?人人明白,這是皇帝給李德全發出的整肅乾清宮和後宮風紀的訊號,接下來,涉及的或者不涉及的都得剮下幾層皮來,主子娘娘們定然不得安生,而禦前的人,可再也不敢與後宮有任何來往了。
可康熙這邊,什麼事沒有,又披上了那件天馬皮氅,在燈光月影中尤其顯得倜儻,他掖著手,道:“給朕憊輦,聽說德妃病了,朕去瞧瞧!”
德妃娘娘早已歇下,翊坤宮裡,因德妃睡覺不沉,有一絲光線一點聲音就不能安眠,所以黑沉沉一片死寂。
在這死水一般的沉寂裡,宮門突然大開,守門太監不顧翊坤宮的規矩,燃著了門口的羊角風燈,並提著宮燈一路小跑地敲開了德妃寢宮的門,又驚又喜地對著德妃的侍寢宮女說:“姑姑,姑姑,萬歲爺來看娘娘了,說話間就快到了!”
還沒等侍寢宮女反應過來,隔了兩座垂花門且簾幃重重的並未睡著的德妃掀被起身,說:“伺候本宮起身接駕!”
翊坤宮就像燒開了的粥,一瞬間熱火朝天,有點燈的,有準備茶水瓜果的,有收拾屋子的,最忙碌的就是伺候德妃的,見皇帝,德妃的規矩,就算是夜裡也不能馬虎,這一層層一串串地,平日半個時辰的活計,如今須臾間就要完成。
德妃沉靜地坐在境前,由著侍女們挽發修容,她的教養修為,就是山崩於前,也照樣是這張素白的不動聲色的臉。
然而,這平靜的外表下面,是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皇帝半年多沒上門了,今晚深夜突訪,定不是為了她微染小恙這件事。
康熙下了輦,因地滑,由太監攙扶著進了翊坤宮門,宮內幾十號人錯落有致地跪著接駕,為首的就是四妃之首的德妃。
皇帝什麼話都不說,只是點了點頭,帶了一眼,就往德妃的寢宮走去。
待他走後,太監揚起公鴨嗓子叫起,一眾宮人起身,德妃由侍女們扶著進寢宮面聖。
皇帝盤腿坐在炕上,德妃等人又一番行禮,得了皇帝的恩賜,德妃才隔著炕桌在炕上入座。
有人送茶來,皇帝只說剛喝了茶,不渴,茶水撤去,只剩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