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夕之際,天幕好似一塊兒黛藍色的絲絨毧毯。一把碎金撒在上面,或疏落,或鱗集,融成一簇簇幽微的白光,映照著大地。
禮部侍朗趙景勝原來的府邸,如今已成了謝首輔的宮外別苑,雖一年半載的來不了一回,但家丁護院婆子丫鬟等,都是常年養在府內,一應俱全。
半個時辰前,就有錦衣衛來通報大人今晚會過來。故而前院兒的管家和後院兒的管事婆子們,紛紛都囑咐好手底下的人:今晚定要機靈著點兒,該忙的忙完後就老實回屋,別再出來瞎溜達,免得衝撞了那位大人物。
這會兒府裡自前院兒的大門,到中院兒謝首輔的居室,整條路上皆點好了石燈籠,一路明光炳煥,無幽不燭。
許是因著太久沒來這處院子了,謝首輔也時而撩開莨綢窗簾往外瞥兩眼。
這時已近中院兒的水榭,沿途有活水流淌,青溪瀉玉,環抱池沼,石燈暉映之下美不勝收。
只是再往稍遠些看,溪水之東光勢漸微,只隱隱看到鬱鬱蔥蔥一片,越發讓人覺得潮氣浸潤,更顯岑寂闃然。
謝正卿剛將視線收回,驀然便聽到那竹叢中發出一些窸窸窣窣聲。
就在這細微的聲響堪堪發出之際,岑彥腰間的鏽春刀業已拔出!他雙手合持著那刀,鳳眸細眯,狠狠盯死了竹叢那處。鋥亮的刀鋒在皎潔月色下發出蕭蕭寒光。
他輕挪幾步,將身子擋於馬車前,正挨著窗牖。
“大人小心,竹叢那處並未布錦衣衛。”岑彥微微別了下頭,朝著身後輿廂中提醒道。
透過視窗,謝正卿也正往那處仔細觀望著。似是那邊的‘東西’已知曉了自己行跡暴露,眼下一絲絲的動靜都沒敢再弄出。
只是那夜幕下隱現的蔥鬱中,模糊能看到一塊兒白色東西,好似男子袍襟的裾角。以此為中心,待那‘東西’終於再一次往回挪動身子時,謝正卿便看清了那大塊露於外的後襟。
那不正是……
他嘴角莫名噙起一抹興味,將馬車的莨綢窗簾一放,端身坐好,沉聲言道:“不過是隻野兔罷了,無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快些將馬車停去中院兒吧。”
見大人如此說,岑彥自不敢抗命,只得先護送著馬車前行。然他心中仍覺不對,忖著過會兒再返回來探一探究竟,若是當真有人敢闖進這院子裡來,便是插翅也難飛了!
馬車轆轆前行,雅緻線條倒映在溪水中,藉著那一路石燈籠的光華相伴,煞是綺麗。
駛過水榭,便到了中院兒謝首輔的居住。
馬車駐停,只見謝正卿踩著步梯沉穩下車。他邊往房中走去,邊對著身後隨行的岑彥詢道:“我記得這院子的水榭中有一處高臺?”
“是,大人。那處琅琊臺百尺之高,春可觀花,夏可避暑,秋來聽雨,冬來賞雪。可盡觀府中前中後三院兒與左右跨院兒各處。”岑彥詳盡回道。
當他抬眸看向謝首輔時,大人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快意笑容業已平復了。
“讓人備些酒水小吃,送到琅琊臺上去。”謝正卿狀似隨意的吩咐完,便隻身進屋了。
須臾,見謝正卿加了件外袍出來,徑直往琅琊臺那邊走去。
許是因著今日首輔大人回來,府裡下人早早便將琅琊臺上的紗燈掛好,九隻一串,長而喜慶的懸於高臺之上,瓔瓔垂落。
紅燈皎月,謝正卿興致倒是頗佳,撩起袍襟拾級而上,百尺高臺堪堪啜口茶的功夫便登了頂。
四個丫鬟兩兩跪於同側,畢恭畢敬的候命於亭外的石基上。
四人皆是府裡的婆子早早就精心挑選下的,一個個容色清麗,環姿豔逸。為的就是怕哪日大人一時高興來此,枕邊兒身邊兒卻沒個伺候的。
只是此刻她們深埋下的臉蛋兒上,皆是拘諸不安的惶惶之色,和額間滲出的細汗。都說伴君如伴虎,這位首輔大人可是連虎都能馴馭的狠角色!
裡面的檀木方案上佳饌美酒業已鋪陳完畢。角落裡焚香列鼎,掐絲琺琅花的三足小燻爐中氣煙嫋嫋,幽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