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央嘿嘿一笑,這黑麵童子方一現身,他便已知,乃是鬼物。這黑麵童子雖是變化多端,迅捷異常,且不易一舉成殺。但清明定神咒定妖定人,猶擅定鬼,他若真想令它魂飛魄散,只消再來一記元陽乾罡雷符便可,雷符罩下,它焉能散而復聚?
留它一條性命,便是要它逃。
當即,沉央飛窗而出,追那黑麵童子而去。黑麵童子在前方一閃一閃,每一閃沒,俱是十丈開外。鬼物本就擅逃,若是白靜虛,一閃可達三十丈,那沉央便追其不得。只是這鬼物沒有白靜虛的本領,沉央追得頗是輕鬆,但也不敢追得太近,以免被它覺察。
追得一會,黑麵童子驀然回頭,沉央閃在暗處。黑麵童子見沉央並未追來,突地往左一閃,朝遠方掠去。沉央閃身出來,離它百丈距離。來到一處大院上方,黑麵童子搖身一晃,憑空消失不見。
沉央縱上一處屋頂,只見前方大院緊臨宮城,門頭匾額上未書一字,只在上方掛著一具牛頭骷髏,細加一看,那牛頭骷髏額心處,雕刻著一副人面相,那人面相極是怪異,雙眼外凸,眼珠巨大,佔得半張臉,鼻大如鬥,嘴角生得兩顆獠牙,與那黑麵童子倒有幾分相似。
沉央曾行漠北,知道這是薩滿圖騰,而這大院裡住得便是回紇部的薩滿祭司。大唐崇道揚佛,西域唯佛獨尊,漠北則是薩滿的天下,但凡部落,不論大小,俱有薩滿祭司。莫論行軍打仗還是祈求風調雨順,漠北人都離不得薩滿祭司。因而,薩滿祭司也如神邸一般,受漠北人供奉,享極殊榮。
去還是不去?
沉央並未多加思索,舉步即朝大院走去,待至院牆十丈外,驀一閃身,即入院內。
此時夜已四更,院中一派寂靜,唯有西北角亮著光。
他想了一下,朝西北方向潛去,行得無聲無息。兩隻老鼠正在牆角爭搶一塊骨頭,沉央走過,兩隻老鼠渾身一抖,齊齊向他看去,眼睛閃了兩下,又去爭搶那塊骨頭,只把他當作一塊會動得木頭。
自從將傷寒雜病論與太清真鑑合二為一,沉央渾身精氣神凝實無比,已然是動靜隨心,圓轉如意。他自問,不論遇上李行空還是陸知鶴,單打獨鬥之下,不說戰勝而之,當也在伯促之間。便是上次,若不是他想擒得那薩米爾,問出古蘭經下落,也不會身受重傷,以一敵三,自是難敵,但去還去不得麼?
一路走去,風捲雪起,但他袍角紋絲不動,猶若鬼魅更勝鬼魅。隱隱聽得兩側房間內,有人正在磨牙,唸叨著鐵勒語。也有人夜起小解,更有人在房中御鬼,然而那些人均察覺不到他。
來到西北角,他不敢大意,氣沉如海,步伐更是緩慢。一名年輕祭司從他面前走過,他隱在暗處。那人離他只得兩丈距離,卻渾無所覺。待那年輕祭司走入西北院子,他緊隨其後,走到一株樹下,坐定。
雪花紛揚,落在沉央頭上,肩上,他斂盡了氣息,朝遠處看去。
遠處,房門大開,中堂升著一堆火,十幾名祭司圍火而坐,有老有少,面目各不相同。
貌須羅坐在正對著沉央的地方,在他身後,七名童子正在忙前忙後,一名白臉童子把羊肉架在火上烤,一名紅臉童子把酒罈開啟,往各祭司面前酒碗注酒,其餘幾名童子也是各自忙碌,那黑臉童子赫然便在其中。
貌須羅身上披著熊皮,冷冷注視著火苗竄動。
忽然,一名祭司道:“大祭司,你當拿個主意才是。”
貌須羅道:“拿甚麼主意?”
那祭司一愣,說道:“這些年,漠北並不太平,西邊有大食邪教蠢蠢欲動。聽說,同羅部已有不少人信奉邪教,終日念著甚麼安拉,桑結葉大祭司與邪教中人鬥法,竟然不敵。
東邊,渾部,拔野部早與那些紅黃喇嘛眉來眼去,大祭司若往東走上一遭,定會看到許多喇嘛廟。北邊不去說它,荒野千里。南邊是大唐,與我們也無干系。只是這聖教卻不可小覬啊,他不在東西南北,就在我們身處之地。”
等了一會,貌須羅沒有說話,門口一名年輕祭司道:“方才,我去追阿依慕公主殿下,果然便如大祭司所料,公主殿下竟與那大唐的遊俠在一起,二人定是相識已久。”
沉央看去,這年輕祭司正是他與莫依依追丟那人。
這時,坐在貌須羅左下首的一名老祭司道:“自從聖教來到漠北,並未行得惡事,也與我們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雖說可汗將女兒送去迴雪崖,拜入聖教門下,但也並未疏遠我們,反而愈加敬重。我們若是……”
“朵耶,你是老昏頭了麼?聽不得祖神的聲音,也見不得祖神的面目。祖神騰於草原,騰於沙漠,我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必為祖神所聆聽。哈里斡仁法加庫。”
坐在貌須羅右下首一名老祭司打斷了朵耶的話,他把雙手交叉在胸前,面朝火堆拜下。當他念到‘哈里斡仁法加庫’時,渾身劇烈顫抖。一眾祭司莫論老少,紛紛朝火堆拜去,大聲念道:“哈里斡仁法加庫”,貌須羅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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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時,那火苗突然竄了一下,眾祭司大驚失色,紛紛朝門外看去。沉央也是一驚,就在那火苗竄起時,他竟隱隱覺得不安,彷彿有雙眼睛一巡而過,令他背心冷冷發寒,好在那感覺一閃即逝。眾祭司看來時,他往左平移三丈,藏在牆角暗處。
眾祭司見門外無人,俱露驚疑。
沉央愈發小心,暗想,大道雖一,法有萬千,從古至今,不知多少大法淹沒在浩瀚星辰之下,這薩滿教當真也不可小覬。方才那雙眼睛,當不是鬼物,理應是陣法,牽動陣法之物便是那火堆。至於如何牽動,他卻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