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江琦暉根本沒有逃出黃沙獄。
瑞青與半夏一路慢行,帶著興許能遇見二哥的期望,不錯過途中任何一個大小村鎮。
不過男女同行總是容易讓他人誤會,每次留宿店家,掌櫃的都想當然要為他們開一間房。
就比如現在,瑞青搖了搖頭,對掌櫃的說道:“我們需要兩間房”
聞言,有些虛胖的腦袋從賬本中抬起,他睜著那雙圓眼看了一眼瑞青身後的半夏:“客官,真不巧,今日只剩下一間房了。”
掌櫃見那女子微微皺眉,複又說道:“客官有所不知,這幾日是咱們上淮鎮的花燈節,來來往往的人都會停留幾日觀賞,因此客房都很吃緊。”
瑞青暗道難怪來時見鎮上人流攢動比其他地方都格外熱鬧些:“其他客棧也是這情況?”
掌櫃倒是個實誠人,坦言道:“這我倒不敢斷言,也許別家會剩兩間房”
瑞青轉身問半夏:“不如再去看看?”
半夏搖了搖頭,現在天色已晚,廳堂裡又賓客如雲,趕到其他客棧也未必還會有空房。
她見街上還有風塵僕僕揹著包袱的趕路人似是要往店裡來,忙上前一步道:“掌櫃的,房間我們要了,請給我們再多拿一套被褥吧”
兩人跟著店小二進了客房,繞過一方墨荷屏風,只見屋內雖不大倒也十分通透簡潔,朝南的窗外吹來陣陣涼風,一旁的木床上懸掛著藍色帷幔,桌案雖因時間久遠而稍顯褪色卻也幹淨整潔,看來這店家十分注意衛生。
小二將被褥放在床鋪上,轉身道:“客官,還有什麼需求可以隨時喊我,今晚開始咱們鎮上有花燈節活動,一年一度哦!”
“知道了,謝謝”
待小二關門離去,瑞青放下包袱,將桌上的燭火點燃,客棧外頭笑語喧嘩,小小星火炸開的闢啵聲響卻在沉默的室內顯得清晰。
半夏這才忽然想到,剛才自己都沒有問過瑞青的意見就草率做了決定,雖說一路相伴而行,但畢竟男女有別,這次自作主張的還是身為女子的自己,半夏不由得為自己的粗心感到有些羞愧。
“抱歉,瑞青”她在他的對面坐下:“剛才我有些著急…要是你在意的話……”
半夏抬頭撞入他深邃的瞳孔,視線相接莫名讓她心頭一跳,竟沒由來的將後半句話無聲的嚥了回去。她忙瞥開眼,轉過頭去,心下責怪自己剛才不說現在才講,又有何用。
瑞青卻隨了她的話頭問道:“在意什麼?”
“……”即便敞開的窗戶外吹來習習晚風,半夏仍覺耳後發熱,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瑞青倒沒等她回答,翻過桌上杯盞,一手提起茶壺,為二人各斟上一杯茶水。
他將粗陶茶杯推至半夏手邊:“這話該我問你才是”
他溫潤的嗓音彷彿冬日暖陽:“若是你在意的話,用那屏風相隔如何?”
半夏實在有些羞愧難當,她雙手虛攬住小小茶杯,透過氤氳的熱氣小聲道:“是我吃不得苦,只想著有空房間便好,一會我打地鋪…屏風就不用挪了…”
瑞青起身,將店小二拿來的被褥鋪在了桌案旁的地面上:“莫要與我相爭,你——”
遠處忽然傳來的爆竹聲響打斷了瑞青還未說完的話,兩人同時轉頭,透過窗戶看到天空中正綻放開絢爛的煙火。
這大概就是店家口中所說的花燈節吧。
探頭望去,街頭已掛上了許多燈籠,在暮色中星星點點的光亮遮蓋了整條街道,街上更是熙熙攘攘、紅飛翠舞,一派花天錦地。
瑞青問道:“去麼?”
半夏搖了搖頭:“在這兒看便好”
上淮鎮的花燈節由來已久,這個小鎮坐落在前往健康城的必經之路上,每次舉辦活動都有許多過路人駐足參與。
即便這幾年北方戰爭不斷,這裡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四月初的春日裡,連著三晚張燈結彩,讀書人鐘情花下猜謎、小孩兒喜愛攤邊零嘴,妙齡少女許願姻緣、英朗少年祈求仕途,爆竹聲聲、熙來攘往猶如春節一般讓人流連忘返。
外頭的熱鬧不由讓半夏想起小時候,有一年除夕父親帶著兩位哥哥與她一塊去臺城欣賞了宮裡的煙火大會。
那是她唯一一次進宮,當時鑼鼓喧天、漫天華彩讓她眼花繚亂、印象極深。
半夏還記得遠處的高臺上端坐著先帝與一眾嬪妃,但即便是喜慶的日子裡小時候的她也分毫不能從那高臺處感受到一絲輕松的快樂。
哪裡像現在,每個人臉上都漾著笑容。
身旁的瑞青回身退到桌案邊,看著半夏憑欄遠望,又哪裡曉得她飄遠了的思緒。
只是他一貫不喜這沸沸揚揚的喧鬧,不如早早休息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