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奇有先心病,身體發育稍有遲緩。已經九歲,看去卻只有七八歲大小。體質不佳便受不得累,玩了一下午,小奇坐進車裡昏昏欲睡。傅驚辰晚一步走出酒店。小奇已偎在薛睿懷中,半合上眼睛。
傅驚辰拉開車門。小奇強撐著張開眼,細聲細氣地撒嬌:“daddy,回到家,我要跟絨絨一起睡。”
小奇喜歡傅驚辰養的那隻貓。以前只在影片裡見過。這次回國見到絨花真容,小奇愛不釋手,巴不得能與絨花長在一起。
傅驚辰露出輕微的笑容說:“絨花在另外一處家裡。明天再帶你去看它。”
小奇嘟起嘴巴,懨懨地:“好討厭。小奇想跟絨絨住在一個家裡……”小腦袋一點一點地,話未講完便睡過去。
有孩子在,方才那幕意外,兩人便都默契略過。薛睿小心調整手臂角度,讓小奇睡得更舒服些。又拿過旁邊的薄毯,小心翼翼裹在小奇身上。
傅驚辰在後視鏡中看到,輕聲道:“多謝。”
薛睿還在拍戲。小奇回國後卻總吵著要見他。好在接下來一個多月,《指間歲月》都會在c城拍攝。薛睿盡力與劇組協調,多少能擠出幾天空當。
薛睿急忙搖頭,怕驚動了懷中睡著的孩子,只用接近於氣聲的嗓音說:“驚辰,請不要對我說&09;這個字。我真心喜愛小奇。即便……即便我們必須要分手,我也還是願意做他的睿叔叔。”說完靜了一瞬,又趕忙補充,“只要你允許。”
傅驚辰握緊方向盤,目光直視前方。行過兩條長街,車子停在薛睿公寓樓下。究竟允或不允,傅驚辰始終沒有給出答案。
薛睿垂下眼睛,雖然極力忍耐,濃重的失落,仍舊在他面上落下一層暗淡的灰。薛睿輕手輕腳將小奇放在後座。起身離開時,小奇似有察覺,軟綿的小手搭在薛睿襯衫衣領,夢囈般輕哼,“睿叔叔,爸爸……不,不走……”
薛睿輕柔拿開孩子的手,俯身吻一下小奇稚嫩的額頭,“乖,只要有空,睿叔叔就來看小奇。”抬頭看向駕駛位,傅驚辰已轉開了頭。薛睿咬一下嘴唇,直起身關上車門,“路上小心。”
“晚安。”傅驚辰點點頭,將車子開走。
回程的路上,傅驚辰微微失神。他想到在後座熟睡的小奇,暫時甩開腦中紛雜思緒,把車子平穩開回家。
將小奇抱上樓去。佩姨聽到門鎖響動,立刻開啟房門。
“回來了。”將小奇接過去,放進臥室安頓好。佩姨走回來,端出一倍溫熱的蜂蜜水端遞給給傅驚辰,“又麻煩少爺,帶了小奇一下午。實在過意不去……”
“佩姨,”傅驚辰接過水杯,眼瞳裡的冷漠,也難得沾染上些許無奈,“說過多少次,不要喊我少爺。你是帶我長大的乳母,又是喬伊的母親。在我眼裡,你跟我的生母親沒有什麼區別。”
佩姨滿面慌張,焦急地連連擺手,“不不,千萬別這樣講……太太,還有先生,要聽到你說這種話,會難過的……”
“怎麼會,”傅驚辰飲盡蜜水,將水杯放回茶幾上,“若是可以不生下我,他們只會更開心。”
這句話,傅驚辰講得平平淡淡,並不帶絲毫情緒。佩姨將他自小帶大,卻受不得他這樣輕賤自己。但要開解,她又口拙,便著急要將話題岔開,思來想去,卻道:“小睿呢,怎麼沒有一起上來?”
與薛睿在一起後,傅驚辰帶他去加拿大探望過佩姨和小奇。那次見面,佩姨明顯情難自禁。薛睿也與佩姨、小奇極為投緣。之後也特意安排行程,獨自前去探望過數次。
這回佩姨帶小奇回國探視傅驚辰病情,薛睿趕來拜訪過一次,而後便不曾再到過傅驚辰的公寓。佩姨雖未多想,但也難免疑惑。
傅驚辰一時靜默,思考片刻,決心對乳母道出實情,“佩姨,”他望住佩姨滿布皺紋的眼,鄭重道:“我跟薛睿,已經分開了。”
佩姨愣了愣,“分開?”足足想了十數秒,才驚慌道:“你們……你跟小睿,分手了?”
傅驚辰半垂下眼,沉默以對。
佩姨心頭驚濤駭浪。傅驚辰與薛睿感情如何,這些年她全都看在眼裡。六年了,誰能想到,卻也說分便分了。
“……為什麼?”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終歸扯著心尖那片軟肉。佩姨此時也再顧不得尊卑分寸,一再追問,“為什麼?辰辰,到底為什麼?”
傅驚辰雙眼看向別處,面上依舊淡漠平靜,只在眼尾,慢慢暈開一層淺薄濕紅。良久過後,方在佩姨不斷的疑問中,低聲開口說:“佩姨,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六年前,我是不是做錯了事?”
六年前,薛睿正式走入他的人生。他以為自己獲得了安穩的愛情,獲得了心靈永恆的寧靜。一朝夢醒,卻只剩滿地淒冷和怨悔。
愛情究竟是什麼,他當真讀懂過嗎?
傅驚辰閉上眼,掩住眼底湧動的水光。
佩姨眼中也閃起淚花。她坐在傅驚辰身邊,像一個難過的母親,輕拍他的手背,“辰辰,喬伊早就已經去了。他去了天堂,不在這邊了。”
故人早已遠去,哪怕再如何神似,終究也不是同一個人。
傅驚辰握緊雙拳,喉間輕微抽動,“我知道……他去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