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服局的宮人引著她到裡屋,為她換好衣裳。宮人圍在她身邊,這量量那測測,記下需要修改的地方。
陸亦寧靠在坐在一旁,邊吃著桌上的果脯,邊點評:“還是豔麗的顏色襯你的膚色。我記得去年西南進貢的錦緞,有一匹丹楓紅的在陸回手裡,回頭讓他給你找找,做件衣裳,定然好看得緊。”
謝汐樓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恍惚間與兩年前的沈驚鴻重疊。
這兩年身體不好,比兩年前清瘦不少,面板也是不健康的青白,一眼就能看出是個活不久的病秧子。倒是兩年前,臉頰圓潤,面板紅潤有光彩,穿著更為華麗的皇後婚服,連她自己照鏡時都要忍不住稱贊。
她幼時極喜歡豔麗顏色的衣裙的,但入宮後陪在公主身邊,衣衫顏色不能蓋過公主,穿得最多的還是淡雅的素色,以至於民間曾有傳言,說她慈眉善目,性格溫婉,喜歡穿素色衣衫,有菩薩一般的心腸。
哪裡是她喜歡……不過是從始至終,她都沒有選擇的權利罷了。
謝汐樓在鏡前轉了幾個圈,只覺得如今身子纖弱,繁瑣的宮裝似要將她壓垮似的。她嘆了口氣:“也不知現在開始拼命吃肉,能不能在婚前養胖三分。”
陸亦寧翻了個白眼:“吃胖還不容易?就怕胖了後,皇叔嫌棄你。說不定他就喜歡你這盈盈一握的纖腰,一吹就倒的模樣。”
謝汐樓挑眉:“他若只貪圖我的模樣,那我便也只貪戀他的相貌;他若喜歡我這個人,我才會真心待他。這世上不是誰離了誰就不行,他可以嫌棄我另娶他人,難道就不興我也換個郎君?”
屋內宮人汗流浹背,恨不能堵住耳朵。陸亦寧也被震在了當場,她從未想過一個商賈人家的庶女,能說出這番話。
“我還以為……”陸亦寧站起身,揚起眉毛,微微欠身,“是侄女說錯了話,還望皇嬸莫要怪罪。”
謝汐樓向一旁移開一步,讓了她的禮,不以為意:“我當你是朋友。朋友間的說笑,哪需要這麼嚴肅?”
陸亦寧怔怔望著她,覺得這場景怎麼這麼熟悉。
是了,這句話,她也曾聽沈驚鴻說過,只不過不是對她說的,而是對一個青巖書院的同窗說的。
這一晃,也這麼多年了……
謝汐樓沒注意到她的走神,催促著宮人將華服除去,寶冠摘下,揉著發痛的脖頸嘟囔著:“要不別帶發冠了,插支步搖得了。”
陸亦寧一愣,旋即笑起來:“你若真只插步搖成婚,我第一個不同意。如今誰都知道這婚儀有我的手筆,若那日新娘子不帶鳳冠,大家都會以為我不滿未來皇嬸的出身,有意苛責呢。”
宮人們手腳麻利,不多時便將婚服收好,帶著東西離開屋子。陸亦寧使了個眼色,她的隨身婢女退出房間,將門掩好。
陸亦寧拉著她坐到桌旁。
謝汐樓看著她的模樣笑:“這是怎麼了,如此神秘兮兮的。”
陸亦寧不是個糾結的人,聞言直截了當地開口:“我有一事相求。”
“說來聽聽。”謝汐樓拿起個橘子,慢條斯理地剝。
陸亦寧湊近幾分,壓低聲音:“我想讓你去陸回——小皇叔那吹吹枕邊風,讓他別摻合講經筵的事了。”
謝汐樓哭笑不得:“這事兒哪有我說話的資格?”
“有的有的,小皇叔鐵樹開花,寧被言官指指點點,都要娶你做正妃,定是極在乎你的。此事他人說興許無用,但你說他一定會再斟酌斟酌。”
“你要我如何說?”謝汐樓抱著聽戲的心思,將橘子瓣扔進嘴裡。
“你就說,你們大婚在即,你捨不得與他分開。”
“噗!”
謝汐樓一個沒忍住,橘子瓣在嘴中炸開,汁水沿著唇角流出,慌忙用帕子擦拭唇角的橘子汁。
陸亦寧看著她的模樣,神色越發認真:“我沒有在說笑。講經筵之事,須得我來。”
謝汐樓嘆了口氣,將剩下的橘子擱到桌上,認真了神色:“你可是為了天下女子?”
“是也不是。”陸亦寧想起那些老學究們扭曲的臉,緩緩道,“我有一個朋友,她曾經說過,女子並不比男子差。若這場經筵由本宮來講,當朝長公主和青巖書院兩相結合,可為天下書院表率,定可推動天下書院招收女子入學,而不僅僅是華京的幾個貴族書院。此乃原因一。”
“何為原因二?”
陸亦寧定定看著她:“剩下的原因,我不便與你多說。只是朝中風雲變幻,並不似表面的太平。陸回若再講經筵,帶來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懷疑和麻煩。”
謝汐樓怔怔望著她。
當年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如今真的長成了一國長公主,先皇臨終前最是放心不下她,如今也該安心了。
她垂下眼睫,藏起那絲欣慰:“好,我答應。等陸回回來,我同他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