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鳳凰涅槃13 人間煉獄
三年前的漫天大火是月琴的噩夢, 午夜夢回時,她從火光驚醒,時常恍惚於身處何地。
或許她從未真正從那場大火中逃離。
月琴癱軟在地上, 像是認命般垂下頭, 手掌撐在地上,地磚的涼意透過她的掌心侵蝕她的意志, 讓她無法再抵抗。
“我自小和小姐一起長大,就算心中有怨,如何會害她性命?我只是給院中人下了迷藥, 想要趁大家都睡著了, 製造些混亂,趁機離開院子, 離開沈府……蒼天可鑒,我絕沒有半分想要害死小姐的心……”
眼淚砸落在地上, 暈染成一個又一個小黑點, 謝汐樓看著那些眼淚,驚訝發現心中竟未起絲毫波瀾。她站起身, 退後一步, 淡淡道:“哦?說說看, 你都做了什麼。”
陸回坐在她的身後, 瞧不見她的表情, 卻覺得這語氣這姿態莫名有些熟悉……像他一樣。
想到此處, 他的唇角隱約有笑意浮現,旋即想起這是在何處,無奈於這片刻的失神。
謝汐樓自然不知道身後那人在想什麼,只盯著面前的人,等著她開口, 將那日發生的事完整說出。
月琴的思緒再次回到那晚。
“那夜,我做了小姐愛吃的糯米圓子,做得有些多,小姐讓我分給院中眾人。我在其中下了一丁點迷藥,真的只有一丁點兒,我只想要院中人盡快入眠。那夜本該是柳琴守在小姐屋中,但與我同屋的人眠淺,我怕這迷藥對她沒有用處,便與柳琴換了換,我去了小姐的外間侍候。等到眾人都睡著後,我便悄悄離開了院子……他與我說,只要我將那迷藥下了,讓眾人熟睡,就什麼都不需要管了,他會製造些混亂,作出我被歹人擄走的假象,而後就可神不知鬼不覺離開沈府,不用再陪著小姐入宮了……
“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般……沈府夜間守衛嚴苛,我怕被人發現,離開聞鶴軒後,去了院子附近的假山中藏身,只等天亮後有人來接應……後來我聽到附近有些隱約吵嚷聲,猜是他找的鬧事的人,便沒有動作,只將自己藏好……等到聲音越來越大,有煙塵飄過來時,我才發覺出異樣……我從假山中出來,看到那大火沖天,通紅通紅的,根本無法靠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
月琴趴在地上,掩面而泣,不多時便積出一小片水窪。謝汐樓依舊如松柏般靜靜站立,背影有說不出的孤寂。
謝汐樓的目光挪向前方門外的院子,視線彷彿有了生命似的,穿出小院穿出王府,穿過三年的時間,回到那夜的聞鶴軒,瞧見那直沖雲霄的火焰,燒紅了半邊天。
火中似乎有人在哭喊,在掙紮,卻拼了命也無法找到丁點生存的希望。
如人間煉獄一般。
這從一開始就是個必死的局啊。
謝汐樓閉上雙眼,再睜開時已將那火中的哭喊推到腦後:“所以你就眼睜睜看著相伴多年的好友們,在火海中求生無門,活活被燒死,而什麼都沒有做……甚至故人屍骨未寒,你卻能隨沈仲廣離開華京,安心過你的日子……月琴,你心中可曾有一絲絲悔意?”
月琴泣不成聲,抽噎道:“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就算再恨小姐,就算被豬油蒙了心,也不會做這麼殘忍的事……我真的只是想離開王府啊……”
謝汐樓垂眸看著她:“你為何想離開?明德皇後待你不好嗎?”
“如何算好?我自七歲時,便同柳琴一起被安排到小姐身邊侍候。我們一同在沈國公府長大,四年時間朝夕相伴。後來小姐入宮,去書院,我們便在那沈府等候,好不容易等到小姐回府,小姐卻又隨公主殿下外出遊歷。我原想著,宮中不能帶婢女,青巖書院不能帶婢女,但出去遊歷總能帶了吧?小姐卻只帶了柳琴一人,將我一個人留在沈府……原來我從一開始,便是會被拋下的那個……”
往日種種如晾涼了的湯藥,苦澀難入口不說,其中真心和情意皆被踐踏。謝汐樓強忍著如刀割的心口,盯著月琴,輕聲道:“你可知當年她為何只帶柳琴不帶你?因為那一趟行程輕車簡行,公主都只帶了一個侍女,你家小姐如何能越過公主去?院中的貼身侍女只有你和柳琴,你自小吃不得苦,不肯學武,遇到危險無人護你豈不白白送命?柳琴卻勤勤懇懇習武,耳目靈光,遇到危險能應對,這才是她選擇柳琴而放棄你的理由。”
月琴怔怔看著她,淚水停在眼眶,似是忘記了要淌下。
往事已成定局,有的事多思無益。謝汐樓不再去糾結月琴當時在想什麼,為何要那樣做,只平靜地問:“你說的那個,讓你給明德皇後下迷藥的‘他’是誰?”
月琴喃喃道:“二爺……沈仲廣。”
聽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謝汐樓並不震驚,只譏諷道:“明德皇後從未同我提起過,你與她二叔關系竟這般要好,好到為了他一句話,赴湯蹈火,只換了一個做妾的機會。”
月琴臉上浮現羞愧之色:“我……愛慕他。小姐去青巖書院那些年,我想著小姐喜愛南方的吃食,恰好二爺有公務在身,需要南下,我便曾隨他一道去了,想要去那裡拜師學藝。學最正宗的手藝。後來,慢慢地……慢慢地我就不想和二爺分開了。小姐從青巖書院出來前,我先行返回華京回了沈府……那半年是我這一生中最最難熬的半年,小姐與柳琴不在,二爺也不在……好在二爺很快調任回華京,我們才又能呆在一處。”
謝汐樓遲疑:“你們那時可已有了夫妻之實?”
月琴輕輕點頭:“是。二爺許諾我,定會將我從小姐那邊討要過來,迎娶我過門……可小姐慣不喜二爺作派,更不可能答應讓我去給他做妾……我們一時半會也沒有很好的法子……後來,太子成了皇帝,小姐也從未過門的太子妃成了未過門的皇後。眼看著婚儀將近,我若隨著小姐入宮,此生怕再無法和二爺廝守,於是,二爺便有了那個計劃……”
謝汐樓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她二叔沈仲廣不止脾性與沈家人不像,就連家務事上也不似沈家人。沈國公一生只娶一妻,妻子死後再未續弦,至今孑然一身;她的父親沈伯疆,也只娶了她阿孃一人,府中無妾室。反觀沈仲廣,妻妾成群,喜去花街柳巷,她確實不會將貼身侍女嫁給這樣一個人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