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靈啊了一聲，拖著長音，像是在腦海裡尋找能與安信描述對的上號的臉，慢悠悠道：“能在昆侖虛周圍做這樣的事，還不被我發現的那就只有琉姬了……”
惜雙愣怔須臾，隨後一笑。
“琉姬？”安通道，“紅狐琉姬？”
“嗯。”
“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在這裡已經有……”萬靈掰著枝丫數數，大抵是生在水裡緣故，水蛻樹的枝丫不似明淮上路的樹枝丫那麼脆生易折，柔韌性極好，折疊起來都不見破皮。
幾個樹枝折疊立起數了半晌，萬靈才道：“已經有八年了。八年前，她滿身是血掉進湖裡找到我，說是要跟我一起建立一個能供異能者生活的地方，她此前處境與異能者差不離，很是感同身受，所以想讓我協助她。琉姬計劃在昆侖虛山腳下隱秘處開一塊地，供異能者生活，萬一被發現，這裡就是他們最後的藏身之處。”
安信問：“你答應她了？”
“對，她說服了我。”萬靈粗著嗓子低聲道，“茉梨林一戰過後，異能者大清剿正式開始，明淮上陸根本沒有他們能呆的地方，很多並體能異能並沒有覺醒的孩子都被處置了，抱在懷裡的娃娃都不放過，太造孽了，我於心不忍啊。”
“還有寒姐那可憐的女兒，才剛過十六，那麼小，就……”萬靈嘆了口氣，“她小時候我還抱過呢，白白胖胖的，很是可愛討喜，體溫雖隨她娘冰冰涼，但性子卻隨她爹，是個一抖就甜笑的女娃娃，誰抱都不哭鬧，一點都不認生。”
“千霜異能強大，我以為憑她之力無論如何定能化險為夷，卻沒成想失了算，早知如此，我當初就該跟你爹坦白的，這樣還有可能停止截殺。我太懦弱了，只顧自己，只想當然……”
得知好友可愛的女兒要被截殺，能阻撓卻沒阻撓，只顧著逃跑，慌張中都沒給伊寒透個信，現在人不在了才長籲短嘆，自己都認為假得很，說不下去，理解調轉話頭：“我點頭之後，琉姬從我身上扯了幾根樹枝，說藉此移兩課樹。縱觀整個上陸地下的花木，只有一種樹移植需要用到水蛻樹……”
“冥岸樹……”林凜央氣若遊絲接到。
“沒錯，就是冥岸樹。”
冥岸樹和水蛻樹是同一類植物——冥岸樹樹枝要比水蛻樹粗很多；它們一個傍水而生，一個就生在水裡；其因不喜陽光的特殊性，明淮上路幾乎沒有他們的生存之地，在無間之地食人谷等一絲陽光都透不進的地方長得很好。
“只有到達一定仙階的鬼才能用水蛻枝移動冥岸樹——想到這我當即拒絕了她，還教育了她一頓，內容無外乎是提醒她勿忘一百二十年前的戰爭。”萬靈沙啞的聲線中透著平靜，林凜央卻又從那份平靜中聽出了能為之熱血的希冀。
“她是這樣對我說的……”
林凜央急促呼吸著，避水訣已完全失效，吐出來的小氣泡在湖水中慢慢往上升，又陸續破滅，一如八年前站在一處用靈力換氣的琉姬——
“不信他，他們都要死。覺醒了不穩定的異能者倒也罷了，那些牙牙學語的娃娃、黃口稚子何其無辜？”
“只要能給異能者一個安穩平定的家，無論是誰，我都願意為之俯首。”
“作為同類的你在關於異能者的事情上，永遠也無法獨善其身，即使縮在這個暗不見日的殼裡。你與身俱來的能力、長生不老的特性等等都和同胞們一致，你卻一次又一次地見他們水深火熱卻不施以援手，明明只是舉手之勞。”
琉姬青白的嘴唇一張一合，她一路打進來的，傷口泡在水裡致使現在都沒止住血，鮮血汩汩往外冒，四五步開外的湖水被血染得殷紅，淤泥沙不斷在傷口邊蹭往裡鑽，她全然不覺痛，反而提著口氣一字一句說著自己的想法。
萬靈啞然。
是的，她一口一個為了明淮上陸，卻忘了自己也是他們眼中的異類，無論做了多少利於修真界的事，也無論何種身份，一旦骨子血肉中的異能被發現，她隨時會被頂上恥辱柱。即便化了人形走出食人谷，這份危機與身上的血肉一般如影隨形。
何況，她已經做錯過一次了。
萬靈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來——
“那你、或者說我們，是向誰俯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