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是他的報應。
一個小小的身影揹著一個包袱，從太元樓下走過，瘦弱的肩膀瑟縮著，迎著寒風，長發飄起，臉龐嫵媚動人。
他踩著簷角飛躍而下，中間用三層簷角作支撐，兩腳輕輕點地，落到她面前。
“你這是幹什麼？”他一向高揚著下巴，眼中充斥著酒氣的迷離，此刻眼中卻流露出一點不尋常的驚惶。
“羅引。”女子聲音嬌媚，墨鴉般的睫毛低垂，“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
他瞧著這張臉，喉嚨動了動，抓住了她的手，悶聲道：“為什麼？我什麼東西沒有給你？我是哪裡對你不好嗎？”
財富，地位，一切的一切，每一樣，她想要，他便千方百計尋來給她。
如今你為什麼要走？
“那日你在水月宮與人打鬥，誰知它忽然變出了你師父的魂靈，你便失了神，我那時候看到了她的臉。”
“我以為……明歡……”羅引臉色慘白。
“我知道的，我只是一直在騙自己。”明歡的聲音如同水中的月亮，用手一撥就散了：“我從前在禮樂司時，只是無數樂女中的一個而已，不過比常人臉上多了些嫵媚，你作為炙手可熱的天子朝臣，何以能看上我呢？”
“我出身並不好，一個從青樓酒館中出身的樂女，這些年所學會的，不過是一身狐媚子功夫了，你桀驁至此，陪在你身邊的女人不少，因何見了我，便一心一意陪在我身邊，幾乎是窮盡一切來滿足我的任性呢？”
一聲嗩吶吹響，她跪倒在雪地，凍紅的手指被一個樂女趾高氣昂地踩著，鞋底滾動，研磨著手指，她痛得扭曲了臉，聽到一個尖刻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輕蔑的質問：“你一個從小被賣到青樓去的煙花女子，他們怎麼會招你進樂司？這樣出身下賤的女子，不配與我們為伍！”
“我是煙花女子，這沒有錯，可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的命，從來不由我自己決定，能不能加入樂司，我也根本就不稀罕！”她不服輸，抹了一把流著血的唇角，右手握住那為女子的腳腕，迅速從地上起身，將女子帶倒在地，女子的頭部磕到地上，吃了痛，仰起臉來怒氣沖沖地看著她：“你找死！”
怒氣浮上了女子的臉龐，她扭曲著臉，從頭發上拔出一根簪子，簪子上鑲了一顆圓潤的海域珍珠，家裡不是大富大貴的人，佩戴不起這樣的簪子。
她看清了簪子的華麗，心中湧出一股無力感，朝後退去，女子冷哼一聲，站起身來，一步一步朝她逼近：“現在你知道害怕了？剛才絆倒我的時候，力氣很大嘛。”
“你，你別過來！”她看著尖銳的簪子尖部，胸腔已經開始顫抖，眼角有淚水流下：“我求求你了，我們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好不好，我，我以後都聽你的，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女子把玩了一下手中的簪子，嘴角逐漸勾起一抹冷淡的微笑，“後悔了？晚了！”
女子嬌縱的臉上升騰起玩弄蛐蛐一般的快意，手握簪子朝她胸口刺來，簪子已經刺入幾分，忽然停住了。
她的眼睛瞬間變得呆滯，緩緩扭過頭，腦上有血液噴出，她伸出手摸了一把，手掌變得鮮紅。
伴隨著倒下的聲音，少女尖叫著扔掉了手中的石頭，她跪在雪中，用雪花不住清洗著手上噴濺到的鮮血，淚水順著臉頰流下，滴落在手背上，冰涼刺骨，好多血啊，好多血啊。
一個白色的身影朝她走了過來，旁邊有一隻小獸，長了一隻眼睛，像只毛茸茸的兔子。
小獸的舌頭生了倒刺，舔食著那位女子流出的鮮血，男子面容極白，穿一身縞衣，似乎融在了雪中，顯得清冷而脆弱，在他看到她的那一眼時，她便如此確認，那種眼神，彷彿一頭流浪的野獸終於找尋到了歸宿。
三天之後，他來監獄中接她，她聽著鎖一條一條掉落的聲音，如同聽著自己的心跳聲。
如今心跳聲還如同當初一樣熱烈，她卻沒辦法放任自己欺騙下去了。
“我要走。”
“無論我如何欺騙自己，你愛的是我，你對我好是因為你喜歡我，我心裡一直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這只是你對你那個死去的師父的追憶罷了。”
“她心甘情願為你而死，而這死亡的陰影會永遠縈繞在你的夢境，羅引，她是心甘情願救你的，你的現狀也是無法選擇的，我知道你的感受，就像當初的我一樣。”
“我陪在你身邊這幾年，我也是心甘情願的，阿引，如果可以，我想讓你自由。但在你自由之前，請你先放我自由吧。”
握著女子的手慢慢松開，羅引倔強的臉在月光中分明，他止住自己牙齒的顫抖和胸腔的痛苦，扭過了頭。
“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