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弟子披星戴月地回到蒼崖山,在宗門前各自分別,平劍宗的弟子們早都入睡,晏衡和謝無秋兩人回臥房時,整片宿區只有他們屋那一盞出發時點留的燭燈亮著。
繞階而行,寒蛩不住鳴,晏衡默默無聲在前面走著,謝無秋安安靜靜在後面跟著。
晏衡不知道此時謝無秋正神思旖旎,他只覺得身後這家夥很少有這麼安靜的時刻,平時走個路都要踢一踢石子、吹兩聲口哨、哼幾支小曲兒,也不知今日怎麼就轉了性。
晏衡忽然又想到,他們兩個一路從雒城到汜水到許都,還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心平氣和的一起在月下散步。甚至好像從認識謝無秋起,他的生活就一直處於混亂當中。
自上次挑明謝無秋的身份,兩人其實還沒有開誠布公的談過,他應該好好問一問謝無秋是如何打算自己的去留,問一問他離開蒼崖山之後的四年,可還有人生在世的目標,好知道這個人究竟能不能為他所用。
但那個問題似乎有點殘忍,每當晏衡看到謝無秋玩世不恭的做派時,他又想,不管四年前的謝無秋是什麼樣子,如今這個人,就是當初雒城雨下襤褸落魄的乞丐小謝,就這麼認識他,也不賴。
不過趁著這難得和平相處的好時光,晏衡還是忍不住要問上兩句話。
“謝無秋。”他叫出這個名字,舌尖有些生疏。頭沒有起好,接下來的話也不由打吭,“你、嗯……”
後面的人沒應他,晏衡回頭看了他一眼,對方才回過神來:“哦,叫我?”他步子邁大了點追了上來。
“這個名字太久沒人叫,我沒反應過來。”他隨口解釋了一下,“怎麼?晏樓主想我了?”
晏衡:“……”
“自己名字也會忘嗎。”晏衡低聲說了一句。
謝無秋默然了一會兒,笑道:“是不太好忘的。”
晏衡也沉默了。
明明是他先叫的人,卻要謝無秋開口問道:“晏樓主還在想東山剿匪的事嗎。”
晏衡見他挑明,也便直說道:“是,我還是想再確認一遍,當時隧道裡另一個洞穴,真的什麼也沒有?”
“應該有什麼嗎?”謝無秋問。
晏衡看著他的眼睛,似乎在判斷他是真心還是假意:“什麼都沒有,那麼秦原在裡面幹什麼呢?”
“他去的時候,當然還是有東西的,我去的時候,卻是什麼也沒有了。”
“是嗎?”晏衡道,“那你可看清,他帶走了什麼?”
謝無秋驀地笑了:“他拿走什麼,晏樓主想必一清二楚吧,還這麼問我,是懷疑我說謊咯?”
晏衡仍是盯著他:“事實證明,你知道的也不少啊?”
謝無秋回視他,慢慢斂起笑容:“晏芳含,明人不說暗話,能讓你甘願冒險追索奔逐的東西,你覺得我很難猜到嗎?我之所以不提,還不是怕你給我扣盆子,可是我不提,你還是要懷疑,你和我說說,金縷曲這三個字,我究竟是該提還是不該提?”
晏衡定定看了他半晌,終於移開了目光:“好吧,是我多心了,抱歉。”
他繞過走廊走到臥房前,伸手推門。
謝無秋立即得理不饒人了,一下按住他推門的手:“光抱歉有什麼用?晏樓主三番四次懷疑我,可真讓我傷心啊。做人不能這樣的,我既入了你十二樓,難道不該有個普通弟子的待遇嗎?你一邊利用我,一邊懷疑我,良心過得去嗎?”
晏衡翻了他一眼:“那叫重用,不叫利用,你的待遇可比普通弟子高得多了,一來就跟著我左右,你見哪個十二樓弟子是這樣的?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還這麼多抱怨,你良心過得去嗎?”
謝無秋一聽便咧嘴笑道:“哦?看來晏樓主還是發現了我的過人之處的嘛,是啊,我的確是很特別的,值得重用的。”
“對,過人之處……很特別。”晏衡重重的念道,“特別的無恥。”
他用手肘捅了一下謝無秋:“放手!”
謝無秋後閃了一下,笑得更歡,飛快貼回晏衡耳邊道:“那晏樓主知不知道自己也有過人之處呢?你啊,也特別。”
晏衡的手頓了一下。
“生氣的時候,喏,就像現在,”謝無秋低聲道,“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