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瞎子和鷓鴣哨聽罷連挑大拇指。陳瞎子贊道:“先生高論繞梁三日,令我兄弟二人撥雲見日……”隨後說起想請胡先生出山,去雲南和沙漠尋覓龍樓寶殿,為常勝山傾心竭力圖效犬馬之勞,做一番驚天動地的舉動出來,圖個大富大貴,後世子子孫孫都跟著享用不盡,豈不快哉?何苦在地方上做這小買賣。
那胡先生先前已猜出他們有此心意,可當著這二位眼明的大行家,自不敢有所隱瞞,此刻話已挑明瞭,也只好直言其苦:“二位爺臺都是有大手段的人物,但小可的這點微末本事,只配在江湖上混口飯吃,而且先師臨終之前,也曾吩咐小人要本分營生,如今拖家帶口,萬不敢有那非分之想。”
然後胡先生又說剛才所談的風水秘術,都是高深艱難之道,他自己也僅管中窺豹,只識得些斷陰陽宅的小法,要說到搜山尋龍還差了十萬八千裡,去了也幫不上忙,反倒耽誤了大事。
陳瞎子見此人不識抬舉,正要動火,鷓鴣哨卻是心高氣傲,不願強求他人,對那胡先生說:“人各有志,不便勉強。今日能與先生一談,已是獲益匪淺,臨別之際,有一事相告,還望先生好自為之。”於是簡略說了說有一夥賊人聽了他的名頭,動念要劫他全家老小,脅迫他去給盜墓賊指點龍脈寶穴,現在這夥人已經被“打發”了,這輩子不會再來找麻煩,但是樹大招風,開個卦鋪看風水測字免不了要對各色人等迎來送往,但務必有所保留,若不收斂幾分,必然再次招來賊人眼目。
鷓鴣哨說完,對那胡先生抱了抱拳:“承蒙先生款待,就此告辭。”說罷起身就走,陳瞎子心想:“我是何等樣人?在氣量風度上絕不可輸給搬山道人。”也不便再囉嗦了,便跟著拂袖出門。
胡先生驚出一身冷汗,連忙跟在後邊不住口地稱謝,眼看出了大門,他忽然想起一事,又把鷓鴣哨拽了回來,拜道:“二位恩公,非是小人貪生怕死不肯前去倒鬥,實是在師傅面前發過重誓,終此一生,絕不涉足此道,但是……”
胡先生話鋒一轉,說起自己早年間參加軍閥,兵敗後去荒山盜墓,被陰陽眼孫國輔所救,遂拜其為師之事。如今二位爺臺既然想以尋龍之法盜墓,何不去請摸金校尉相助?
鷓鴣哨和陳瞎子聞聽此言,猶如晴天裡頭頂炸個霹靂,奇道:“胡先生竟然識得摸金校尉?”
胡先生便說起來龍去脈。原來他師傅陰陽眼,雖不是摸金校尉,但師傅的師傅,也就是師爺,卻是清末赫赫有名摸金大師,人稱“張三鏈子”。張三爺曾隨左宗棠左大人,平定過新疆叛亂,立功不小,收兵後辭去軍中職務,專到陝西河南等地古墓摸金,平生所遇極是離奇,後來他一個人竟然戴了三枚摸金符,真正流傳至今的古符,只此三枚而已,故此得了這麼一個綽號。
胡先生多曾聽他師傅提及,知道許多摸金校尉的勾當,但張三爺門人弟子眾多,摸金符並沒有傳到胡先生這裡,所以終生做不了摸金校尉。胡先生說無苦寺裡的了塵長老,得過張三爺的親傳,是正宗的摸金校尉,不過如今他年事已高,早就金盆洗手,只肯一心誦經禮佛,再不出山了。
但這長老或許知道其餘兩枚摸金符的下落,如果能去到無苦寺中參見了塵長老,應該可以從他口中得知另外兩位摸金校尉在何處勾當,運氣好的話,只要能請到其中一位,世上還有什麼古墓大藏是找不到的?
胡先生感念鷓鴣哨和陳瞎子的救命之恩,就傾其所知,都告訴給了這兩個人,鷓鴣哨這才確認了先前風聞的訊息,那了塵長老果然曾經做過摸金校尉,打定了主意要去拜訪,於是和陳瞎子別過胡先生,飄然離去。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二人到得城外岔路,就要分頭行事。陳瞎子對鷓鴣哨說:“送君千裡,終須一別。兄弟你一切保重,他日江湖再會,不妨再到湖畔酒樓上拼個一醉方休。”
鷓鴣哨也道:“陳兄謀求大舉,乃是領袖群雄的有為之身,不可常常以身涉險,務必珍重萬千。”說罷二人拱手作別,各自上路。
陳瞎子自恃手裡有幅人皮地圖,又生性狂妄自大,也懶得去找什麼摸金校尉相助,回湘陰整頓停當了,便帶著先前選出的一眾手下出發。不料這一去就栽了大跟頭,同去的手下兄弟全撂在了雲南遮龍山,他自己也廢了一雙招子,僥幸活了下來。
陳瞎子成了廢人,種種圖謀野心,頓時煙消雲散,自覺沒面目再回去見人,隱姓埋名流落各地,一藏就是幾十年。常勝山裡的人都以為他死在雲南了,卸嶺盜眾群龍無首,沒過幾年,內部便四分五裂,就此徹底土崩瓦解了。
後面的事,陳瞎子都是道聽途說,知道得就不那麼詳細了。自他去雲南之後不久,湘陰地區就鬧了場大瘟疫,月亮門紅姑娘染病而亡,她臨死也沒能再見到鷓鴣哨一面。
而鷓鴣哨則拜了塵長老為師,前去西夏黑水城,不料也遭遇不測身受重傷,又見故人零落,不是死了,便是下落不明,不由得心灰意冷,攜著舉族親眷,隨一位美國神父遠赴海外,再沒回來。
shirey 楊聽了陳瞎子敘述當年盜墓的往事,只覺得恍如夢幻,似乎我們的上兩代人之間淵源極深。只不過鷓鴣哨所留下的書信日記中,並沒有詳細描述瓶山盜墓的事跡,要不是從陳瞎子口中得知,恐怕就永遠埋沒了。這使她更是相信冥冥中有命運的指引,又問我相不相信命運的安排。
我說這未必是什麼“命運”,倒鬥這行當從民國那時候就已經萎縮了,這手藝傳到咱們這,還剩下幾個人?這就叫“貓有貓道,狗有狗道,笨鴿子望邊兒飛”,倒鬥的手藝人平日裡接觸的圈子,自然離不開“風水、盜墓、古董”這些同業人士,自然是要紮堆兒的。不過聽陳老爺子所講的這段事跡,真令我們大開眼界,今天才算明白搬山、卸嶺是如何倒鬥的,和摸金校尉的手段更是截然不同。都說摸金為王,但是看搬山卸嶺的倒鬥手段五花八門,令人耳目新奇,絕不輸給摸金校尉。
陳瞎子嘆道:“老夫如今也不好誇口了。你看搬山卸嶺都衰落成什麼樣了?只怕從此絕跡,而摸金校尉卻有中興之象,思之也是不無道理。搬山卸嶺下手太狠,反倒不如摸金校尉以《易》為宗旨。生生不息之道為《易》,古人誠不欺我,可惜當初老夫才智卓絕,唯獨沒悟出這個道理,現在明白了也晚了。”
我忽然想起陳瞎子提到瓶山古墓中的銅人、銅鬼,似乎與我見過的銅龍,還有嵌在秦王照骨鏡上的銅魚皆是一路貨色,他先前曾說過,此物是與古時卦數有關,可當時未及深究,此刻念及此處,便請他指教。
陳瞎子說:“這些明器的出處來歷……老夫當初雖說也是學究天人、不讓孔孟,卻還真沒在此物上瞧出個子醜寅卯來。說起是怎麼知道的,還是另有一段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