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工藝精湛,絕非俗物,兩端、四周、棺蓋上都有鎦金漆的五彩描,繪的是一些吉祥的神獸,皆是仙鶴、麒麟、龜蛇之類的,用以保佑棺中的主人死後屍解成仙。棺蓋上更有天上二十八星宿的星圖,棺底四周環繞一圈雲卷圖案的金色紋飾,不知用了什麼秘密法門,千百年後色彩依舊豔麗如新,真叫人嘆為觀止。
我們都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華美氣派的棺木,若不是親眼得見,哪會想得到世上竟然有這種藝術品一樣的巨大棺材。
胖子大喜:“就算裡邊沒東西,咱把棺材扛回去賣了,也能大賺一筆。”挽起袖子就把棺板推了開來。
連英子也忍不住想看看這口大棺中有什麼東西,三人湊在一起,用手電照射棺內,那棺中所鋪錦緞早已腐朽不堪,恐怕一碰就變成灰燼了,層層朽爛的錦緞上平臥著一具骨架,時隔千年,衣服、皮肉早已爛得盡了,只有頭骨儲存得略微完整一些,張著大口,露出兩排黑漆漆的爛牙,若是不看那頭骨,可能都看不出來這是具人的遺骸。
英子用手電筒的光柱一掃巨棺的邊緣,嚇得她一聲大叫:“哎呀媽呀,就是這小孩!”
只見棺材兩頭,各立有一男一女兩個光屁股小孩,看上去也就是五六歲的樣子,面目栩栩如生,男孩頭上紮了個沖天辮,女孩的頭發挽了兩個髻,這發式絕非近代的款式,倒像是壁畫中的古人一般,莫非是殉葬道君的童男童女?棺中主人都已經快爛沒了,這童男童女又何以儲存得如此完好?
“這倆小崽子,八成是假人,做得跟真的似的。”胖子邊說邊要用手去捏巨棺中的小孩,“胖爺今天倒要瞧瞧,還他媽成精了不成?”
我一把按住胖子的手:“不戴手套千萬別碰!這不是假人,可能有毒,你們仔細看這倆小孩身上,都是一片片青紫色的斑塊,這是水銀斑。”
五十年代的時候,我的祖父胡國華曾經因為看病,在北京的一家大醫院住過一段時間的院。在此期間,剛好趕上醫院附近要修一座大型建築,工地上挖出了一座古墓,他也曾從醫院裡偷跑出去瞧熱鬧,進地宮裡看了一通。
那古墓據說是明代一個王爺的,繞著古墓周圍一圈都是黑水,地宮的墓室分為前中後三部分,門口吊著千斤閘,從閘門進去,首先是一間“明殿”冥殿),按墓主生前家中堂屋的佈置,有各種傢俱擺設,這些器物稱為“明器”冥器)。
再往裡,中間的墓室,稱為“寢殿”,是擺放棺槨的地方。這座古墓是合葬墓,而且非常特殊的是,墓主夫婦——也就是王爺和王妃的棺材,都用大鐵鏈子、大銅環和銅鎖,吊在寢殿半空。
其後是“配殿”,是專門用來放陪葬品的地方。
沒隔幾天,在海澱也出土了一座元代古墓,這兩座墓中都有殉葬的童男童女,出土的時候與活人一模一樣,只是元代的那座墓中出土的童男女,身上的衣服一碰就成灰了。
後來我祖父把這兩件事當故事給我講過,他說這些童男童女都是活著的時候,除了口服水銀之外,在頭頂、後背、腳心等處還要挖洞,滿滿地灌進水銀,死後再用水銀粉抹遍全身,就像做成了標本一樣,歷經萬年,皮肉也不腐爛。這種技術遠比古埃及的木乃伊要先進得多,不過兩種文明的背景不同,價值取向也有很大差異,而且用灌水銀的辦法保持屍體的外貌,必須要用活人,死人血液不流通,沒法往裡灌,所以這種技術從來沒用在任何墓主身上。
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恐怕就是用活人來殉葬了,胖子戴上手套把其中一個小孩的屍體抱了出來,仔細檢查,果然在頭頂上、後背、足底等處,發現了幾個窟窿。這些屍體上的洞,已經被巧手匠人以火漆封住,屍體上有不少地方已經出現一片片黑紫色斑點,陪葬的人或者金銀玉器經常會塗抹水銀粉,時間久了會産生化學變化,年代近的會呈現棕紅色,年代遠了就變成黑紫色,這種斑塊俗稱“水銀斑”或者“水銀浸”,也有些地方稱屍斑為“爛陰子”、“汞青”。
胖子顯然有點緊張,他故作鎮定,籲了口氣說道:“以前看過魯迅寫的小說,就有古董上生水銀浸的描寫,看來那老哥還不是瞎寫的,確有其事。”
英子問道:“這也太可憐了,胡哥,你說這童男童女,咋還不給他們穿上衣服呢?我記得先前看見跑過去的那個小孩穿著衣服啊,難道是鬼魂嗎?”
我告訴她:“是不是鬼魂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了,不過不是這倆小孩不穿衣服,陪葬的童男童女,肯定都著盛裝,過了快一千年,到了這會兒,那衣服早就爛沒了。這口巨棺恐怕是元代的,關東軍把這口大棺材挖出來開啟的那一刻,衣服一見空氣就變成灰塵了。”
英子說:“不是常說入土為安嗎?要不咱就幫幫他們吧,多可憐啊。”
胖子點頭贊同:“我是隻想發財不想管閑七雜八的事,但是這回情況特殊,咱行行好,把他們帶出去挖個坑好好安葬了,別在這赤身裸體地戳著了,他們都給墓主站了千年的崗了,該休息了。”
屍體裡都是水銀,燒也燒不掉,唯有挖個坑埋了,我們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這些了,但願世界上少一些這樣的慘劇。
當下不多耽擱,我和胖子脫下身上穿的關東軍大衣,分別把童男童女包在裡邊,系個扣背在身上。灌滿水銀的屍體死沉死沉的,多虧是小孩,如果是大人,一個人背還真夠戧。
胖子見未得到值錢的財寶,心裡多少有些不太痛快,恨不得一把火把這些棺材全燒了,我和英子急忙勸阻,他也只得罷休。
我們回到石洞中商議如何出去,此時人人都是饑渴難耐,可恨的是地下要塞中,無糧無水,又沒有炸藥炮彈,想要回到地面上,只有將軍墓的盜洞一條路可走,但是一想到那紅毛怪的怪力,著實讓人頭疼,吃飽喝足了也未必是它的對手,更何況現下已經餓得手足發軟。
三人對望了一眼,心中的想法都差不多,地上有十幾只死蝙蝠,事到如今,也只能拿這些家夥祭祭五髒廟了。
人類本來就是雜食動物,一旦餓急眼了,沒有什麼是不能吃的。英子說她小時候就跟她爺爺在深山老林的洞子裡吃過蝙蝠,那一年起了山火,又趕上罕見的饑荒,山裡大一些的動物都跑沒了影,人們就吃地鼠,吃蝙蝠,吃蝗蟲,吃草飛機,蝙蝠的筋和脆骨是很好吃的,有嚼頭。
石洞中的這些豬臉大蝙蝠,瘦骨嶙峋,長得太過猙獰兇惡,活脫兒就像一隻只吸血惡魔的幹屍,對它們的肉好吃這一說法,我和胖子持保留意見的態度。
但為了生存,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想生火燒烤就得回格納庫,那裡有很多木箱可以做柴火,當然棺材板也可以燒,但是吃用棺木燒火烤出來的肉,這事多少有些不能讓人接受。於是胖子用身上帶的繩索,挑五六隻肥大的死蝙蝠拴住腳爪,系成一串,拖了就走,這其中也包括那隻超大的蝙蝠王。
回到格納庫後,把那包著童男童女的大衣放在一旁,英子取出短刀切掉蝙蝠醜陋的腦袋,沒有肉的爪子,又開膛破肚,最後胡亂剝了剝皮。
我找了一大堆木箱,用腳踹成木板,又取出刀子削了一些木屑,拿火柴點燃木屑引火,胖子在旁協助,蹲在地上,攏起手來吹氣助長火勢。
又尋了幾把步槍上的刺刀挑住蝙蝠,架在火上燒烤,胖子皺著眉頭,很不情願吃這種東西。
英子勸道:“不難吃,你別想著這是蝙蝠,多嚼幾下,就跟羊肉一個味兒了。”
我倒不在乎,蝙蝠不就跟老鼠一樣嗎,部隊在陝西演習拉練的時候,我吃過很多次地鼠、睡鼠、飛鼠、田鼠、花貍鼠等等各種老鼠,味道都差不多,肥肥瘦瘦的五花三層,確實跟羊肉差不多,不過蝙蝠肉還真沒吃過。
豬臉大蝙蝠是溫血動物,沒有太多脂肪,不宜久烤,看肉色變熟之後,我先嘗了一口,肩膀的肉很脆,裡面有不少肉筋和脆骨,絕沒有羊肉那麼好吃,但的確很有嚼頭。
胖子見我吃了,也捏著鼻子吃了一口,覺得相當滿意,當下風卷殘雲般吃了一隻,意猶未盡,又把那隻最大的蝙蝠王穿在刺刀上燒烤。
我們吃了差不多一半的時候,從胖子的頭上的屋頂處滴下一串黏黏的、亮晶晶的液體,正好落在胖子臉上。胖子吃得興起,見臉上濕漉漉的,隨即用手一抹,奇道:“誰他媽的流這麼多哈喇子?都流到老子頭上來了。”話一出口,他自己也覺得這話問得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