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大理石築成的地下石室中, 只有一盞燭火跳動著。陰暗的燭光映照著濮翼那張詭異恐怖的面具。面具上那一雙精明而氤氳的眼睛,正注視著擺在眼前的霽藍釉金彩月影梅紋杯。
出自稷慎國最具盛名的器具大匠魏染之手的得意之作,即便是在昏暗燭光下,那深豔的釉色依然散發著宛如剔透白玉般質美的光澤,點綴的金彩紋飾更是在藍釉的襯託下閃閃發光,彷彿一塊美玉,讓人愛不釋手。
但更讓濮翼愛不釋手的,是藍釉杯裡呈的鮮豔瑰麗的紅色液體。那是他剛從活人身上,用一把小剃刀剃下一塊肉而接來的鮮血。
緊接著他將磨好的草藥粉末混入其中, 微微晃了晃,讓其快速與血水融和。獻給皇帝的“秘藥”便大功告成了。
濮翼用非常認真的眼神凝注著藥汁,然後拿起手邊一支七彩琉璃瓶, 將溶液小心翼翼、注意不會灑出一滴倒了進去。
琉璃瓶上精美的雕花成了濮翼衡量的刻度。將這一杯藥汁緩緩注入後,他看著瓶中累積的紅色液體上漲到鏤花瓣的位置上, 便停了手。
“今天給陛下的量就這麼多吧。”
濮翼將七彩琉璃瓶遞給侍立在一旁計程車兵,士兵面無表情地接過, 這樣的場景在這數十天內的薰陶下早已促使他的思維麻木了。
“還剩了一點,不能浪費啊……”濮翼看著藍釉杯底還剩的一點,痛惜地低喃,他抬眼,餘光掃著剛接過琉璃瓶計程車兵, “賞你喝了吧?”
士兵原本如石像一般的面容終於有了動搖,他囁喏著,說道:“這……這……”
濮翼輕聲笑了, 笑聲就好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年,聲音充滿著磁性與誘惑:“這可是隻有陛下才能品嘗得到的珍品哦?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士兵惶恐地盯著那隻伸過來的,託舉著藍釉杯的手,那是對於男人來說顯得過於纖細的手,而且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的手都要美麗。
美麗的就像罌粟。
那雙手好像魔鬼的枯爪,無形地揪住了他的心髒。被巨大的黑影壓迫,士兵無從選擇地伸出手,接過濮翼手中的藍釉杯,指尖與指尖碰觸的一瞬,士兵的心像石子落入湖水中一樣起了陣陣顫慄。
他仰脖,一飲而盡。血腥連帶著苦澀在口中繾綣,鬱結成一股馥郁的悲慼。
“好孩子。”
感覺得到面具下的男人露出了笑容,壓迫著他的感覺也消失了,士兵鞠了一躬,小心捧著手中的琉璃瓶迅速告退。
石室外的長廊還有幾間房間,傳來輕微的哀鳴聲和啜泣聲,聲聲催命,騷動著士兵的神經。裡面鎖著昨日剛剛關進來的人牲。他們被扒光綁在一個十字架上,等待他們的將是濮翼肆意地玩弄。
他忍不住加快了腳步,最後甚至在這條又陰暗又冗長又狹窄的走廊中奔跑了起來。
剛一走上地表,他便痛苦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手指扣著嗓子,將剛剛飲盡的“珍饈”連帶胃液一併吐了出來。
充滿了腥臭味道的空氣顯得格外沉重。守在上面的老兵體貼地接過七彩琉璃瓶,同情地看著一邊幹嘔一邊痛哭流涕的,這個入伍不滿一個月的年輕士兵。
新人很難適應。即便是老兵們,每到夜晚,他們也會偷偷找個沒人的地方哭泣。
皇帝瘋了,這個國家的大臣們都瘋了!他們將虐殺變成一種遊戲,一種品位,一種行為藝術。
可悲可嘆他們這些士兵也得陪著“鑒賞”這種藝術,每晚入睡前都要想好贊美這種藝術的話語,第二天用來恭維那些掌權者。
不然,他們就得成為人牲,他們就得死。
……或許到時候,連死都不能。
這個新兵還是個富家子弟。現在這個國家計程車兵們,有八成都是由富家子弟組成的。因為平民都被抓去當人牲了。
軍隊作為皇帝聖諭的執行人,只要不觸怒掌權者,自然是安全的,所以富賈們想盡辦法參軍,只為能保住一條性命。
兵部尚書的家底肯定非常殷實。
你問這種時候錢有什麼用?
有用,有用極了。煉丹需要用到大量的木炭,稷慎為了儲存存量,木炭不自出而是從別的國家購買,而且,維持皇宮以及貴族、大臣們的吃穿用度,錢怎麼會沒有用呢?
老兵看著新兵,哀嘆了一聲,還不等他發洩完,便將他扶起,將七彩琉璃瓶遞還給他,說道:“趕緊去吧。若是送晚了,當心陛下怪罪。”
今天是這個新兵當值,縱然老兵同情他的狀況也沒辦法代替他完成任務,否則,他們整個小隊的人都要死。
新兵流淚看著老兵,空洞的雙瞳似已漸漸死去。他近乎是在咆哮:“這樣的日子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又有誰能來救救我們?”
老兵痛苦地撇撇嘴,這個問題他不敢回答,也回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