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插著兜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往那邊兒肉夾饃的攤位走去。
張與樂怔然地定在原地,身上的溫度蹭蹭往上漲,也錯失了跟楊昱廷說,‘那個攤位要收攤了’的最佳機會。
直到顧嶼甩著校牌從對面晃晃悠悠地走過來時,她才緩過神來。
顧嶼身上掛著一身鬆鬆垮垮的校服,背對著昏黃的路燈,一雙眼眸黑亮黑亮的。
“喂楊昱廷,買好沒?”他走到她邊上站定,朝前面的楊昱廷問了一句,然後微微偏過頭有些莫名地望了一眼她,估計是覺得她愣愣地站在這兒的樣子挺傻逼的。
“沒有了。”楊昱廷有些遺憾地走回來。
“那走吧。”顧嶼說完,兩人就並肩從她身邊擦肩而過,期間誰也沒有看張與樂一眼。
很快,這一方路燈灑下的光華裡又只剩下張與樂一身。
張與樂緩緩回過頭,朝楊昱廷的方向看了過去。
夜幕低垂的街道上,兩個高高大大的少年並排而行,一個步子散漫隨意,一個姿態端正。
即使隔了那麼遠的距離,張與樂也能準確無誤地確認出哪一個才是楊昱廷。
這是她多年來從無數的背影裡練就的火眼金睛。
曾經無數個枯燥無味的日子裡,她就明目張膽地跟在他身後,肆無忌憚地偷窺著,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的心慌。
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他問,你是誰?
這句話戳破了所有她為自己營造的安全堡壘。
無論他是否知道自己是誰,只要他察覺了自己的存在,她就失去了原本的泰然和心安。
回不去了。
張與樂曾經在最難過最失意的時候,發過一篇很長很長的郵件給楊昱廷,聊以慰藉。盡管她知道楊昱廷從來都沒有查閱郵箱的習慣。
可她還是發了,帶著某種不明不白的期許。
就像是那些在網上匿名寫博文的人,明明有些話不想被看見完全可以塞進日記本裡,卻非要在網上發表出來。
矯情又矜持,所以只有匿名才是最好的方式。
一方面抒發了自己的表達欲,一方面又給了自己對於某些事某些人的期待——也許哪一天你心裡想的那個人就會看到了。
張與樂一開始也是這麼期盼著,剛發出去那會兒,她每天都坐立不安,既後悔、又心存希冀,以至於她每隔一小時就要神經質地檢查一下收件箱。
然而每次都只有一堆的廣告和收費提醒。
她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感到深深的失落。
本來寫之前張與樂就一個勁兒告訴自己他不會看到的,然而當事實真是如此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難過。
只是這些悲傷並不是張與樂全部的難過,還有很多其它更令人心煩意亂的煩惱糾纏著她,於是在一個混亂而絕望的夜晚裡、她的第二封郵件誕生了。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緊接著就有了第三、四乃至五六七八次。
漸漸地,期許越來越淡,抒發的慾望反倒從次要變成了主要。
三年來,無論怎樣的痛苦與迷茫,張與樂都從中找到了方向。
對於張與,成長是一片險象疊生的荊棘林,她於其中踽踽獨行、孤獨又絕望。
然而這樣一個秘密樹洞的存在,卻讓張與樂莫名獲得了向上生長的力量,就好像楊昱廷真的陪伴在她身邊。
可是,楊昱廷卻用冷冰冰的‘你是誰’打破了她三年來用文字營造出的所有錯覺。
他從來不認識自己。一直以來,你都只是一個人。
張與樂忽然感到深深的孤獨,一種從靈魂深處散發出的孤獨。
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給他寫郵件了。雖然不知道楊昱廷到底有沒有看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問她是誰,但張與樂清楚這些紛繁冗雜的問題都不是最重點的。
重要的是,她寫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