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立上山的時候老人就發現了他,陌生的年輕面孔讓老人一下心存希冀,他尾隨過來,想要證實自己的猜測。
“你個混賬王八犢子!照著死者傷天理,也不怕天爺打雷劈死你個王八犢子!”老人黑青著臉大罵。
韓立喘息著怒視老人,老人渾然不懼他血腥駭人的兇光,努力挺直了佝僂的脊背與他對視。
“哈……哈哈哈……”韓立狂笑起來,笑出了眼淚,捂著臉跪到地上,“是,我就是個王八犢子!”
支撐他世界的滔天仇恨毫無預兆崩塌,如失足跌下懸崖。
望著眼前痛苦到癲狂的青年,老人似是有所察覺,他試探問道:“你就是這家兒子吧?”
青年雖然沒有答話,但是老人可以篤定這就是他等的那個孩子。
“孩子,你也別怨恨你父親了,人都沒了,就算了吧,啊。”
“算了?”韓立抬起頭,滿臉淚痕、滿臉猙獰,“我媽躺在這裡十幾年,就算了?”
“那你還要怎麼樣?”老人有些怒氣,湊到韓立臉上問道:“你父親為你殺了人,把自己命都搭上,你還要他這當爹的怎麼樣?”
殺人?這倒是韓立沒有想到的,他有一刻懵。
老人直起身一副瞭然:“你不知道吧?你走那天不是和你繼母吵架了嗎?所以你父親把你繼母殺了,他自己成了殺人犯,被政府槍斃了。”
“不是!”韓立失聲,茫然搖頭。
他走的時候杜苗苗還沒死,她和韓淞在那裡搶電話,揚言要報警抓他,讓他一輩子呆在監獄裡。
難道,難道韓淞怕他再次坐牢,殺了杜苗苗?
韓立不想這樣想,可這個念頭還是像堵不住的泉眼一樣汩汩冒出來:他爸爸為了保護他,所以殺了杜苗苗!
“孩子,你父親有再多不是,他都是愛你的,要不然也不會立下這塊碑,跟你認錯,你要聽話,以後好好做人,別辜負了他們對你的期望。”老人殷切說道。
他留下來,一等十年,就是為了完成一個父親的心願,或許,可以救贖他自己的罪。
“晚了!”韓立爬過去,瞪著父親的墳墓,如同與他對視,他神經質地笑,問他:“爸爸,你不覺得好笑嗎?你見過人死了還能活過來?……告訴你,你兒子,早完了!”
太晚了,他手上染著骯髒的血,整顆心都腐朽糜爛,一個千瘡百孔、見不得光的魔鬼,永遠都回不去爸爸媽媽手心裡那個好孩子了。
“你知道嗎?你從前做的事讓我惡心,現在做的事讓我更惡心!”他惡狠狠說道。
老人心疼,滴下渾濁的淚水:“孩子,你還年輕,還不晚,你腳下的路還很長,……”
“沒有路了。”韓立眼神茫然虛空、聲音縹緲。
從他母親去世那一刻起,他面前就只有一條橫亙的死路。
老人頓時哽咽,他彷彿聽到是自己兒子的回答,他把兒子放在絕路盡頭,還希望看著兒子好好走下去,可能嗎?
老人抹把老淚沒有再勸,徑自回去拿了膠水,把韓立踢爛的墓碑一點點仔細粘起來,邊粘邊哭著自言自語:“老弟,安息吧,恭喜你,你等到了,你兒子回來了,你就好好安息吧。……以後我也不陪你了,我還找我兒子去,找到走不動的那一天……”
韓立木然呆坐,半晌才默默拾起散落地上的祭品,在母親墳前擺好了,磕過頭,伏在地上嗚咽哭泣,像是小時候受了委屈回到母親的懷抱那般盡情哭。
老人看著在旁邊嘆氣,人不能犯錯啊!一旦犯錯,老天爺就不給機會了,過錯只能擺在那裡,挽不回、改不掉,讓你眼睜睜看著受罪。
夜幕降臨,韓立一口口灌著烈酒,腥紅的眼底,是三座死寂的墳。
山風吹著,一點點抹消他的憤怒和怨恨,他現在誰也不恨了,恨有什麼辦法?人都沒了,他恨誰去?
誰也不能讓他回到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回到母親身邊。
空蕩的胃經過烈酒洗禮,痛到痙攣,可更痛的,是他的心,他緊緊抓著胸口,蜷縮在母親懷抱裡。
“媽,救救我!帶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