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般人想得不一樣,其實暴食症的人倒很少需要抽脂手術——很多人可能也承擔不起抽脂手術,並不是說金錢,而是說患者的健康已經負擔不起抽脂手術的風險了。每年都有人因為重度暴食症死亡,輕度暴食症患者的健康也受到了永久侵害,因為很少有暴食症患者沒有催吐現象,而催吐一旦成為習慣,你整個人就都無法再回到從前了。
暴食症是什麼?週期性地在短時間內吃下遠超常人食量的大量食物,然後陷入體重上升的焦慮,開始報複性地大量運動或是催吐——通常來說,是催吐較多,這種行為周而複始的出現,同時患者的注意力集中在體重上,用體重來作為判斷自身價值的唯一標準,這就是典型的暴食症。對體重的焦慮是區分暴食症和狂食症的關鍵——像是年先生這樣,對體重沒太多焦慮,只吃不吐,又吃得顯著超過一般人食量,明顯對‘進食’這行為有不可控制的迷戀,在診斷中還是更容易往狂食症去判斷。當然,從體重上來說,暴食症和狂食症患者也很容易區別,狂食症患者往往比一般人要胖很多,暴食症患者則一般沒有過分明顯的超重,如果是交替性暴食厭食症,甚至還可能骨瘦如柴,比一般人瘦很多。當然,不論胖瘦,暴食症患者都有一張比常人大而且腫的臉,這是最明顯的指徵——長期催吐,會造成牙齒松動、臉龐腫脹,喉嚨受損,而這種改變是不可逆的,曾經對身體的摧殘,沒那麼容易獲得原諒。
這是個較新的病症,至少是在近現代才引起重視,畢竟在人類歷史上,食物充足到供養得起暴食症患者的年代並不多。頂多有個羅馬皇帝尼祿,是個出名的大肚漢,不過他更接近於狂食症了。胡悅對暴食症患者瞭解最多的,說起來好笑,還是現在很流行的吃播,那些大胃王主播,如果同時還是正常身材,臉又比較腫大,十個裡面九個逃不掉催吐,這可能是新世代的病情分支——業務型暴食症。
以醫生的眼光來看,社會上許多行為都讓人難以理解,這大概是最富有哲學意味的職業了,可能學久了都會有點感悟——人在這世上,並不是為了活得更久,倒更為了是活得更快活,別說這些暴食主播了,就是醫生自己,又何曾處處都活得養生?只要活得夠久,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出點問題,只是年先生的問題來得比較早,也比較棘手罷了。
胡悅不知道自己是更該介意於小姐還是年先生,她倒不怎麼想去打那幾針——現在醫師私底下都打針,但說實話,即使不考慮場地問題,執業醫師注射玻尿酸多少也是違規了,按理還是要主治醫師才有這個資格,而且有些敏感部位,沒有老師傅帶過自己怎麼敢隨便亂打?對於小姐,那是張家三鳳帶來的移情,對年先生更多的是一種止不住的沖動——不論是暴食症還是狂食症,其實胃束帶手術都沒有太大的效果,甚至可能是有一定的危險性。
所謂的胃束帶手術,就是用一根管子把胃紮起來,這樣可以很方便地控制食量,以此控制熱量攝入,達到減肥的效果。和抽脂手術比,這種減肥方式效果更為顯著持久,但也有一定的弊端——首先,管子老化以後可能需要更換,其次,束帶可能會移位,或是勒進胃壁。當然,後者的話,這是醫生手藝的問題,但前者也和患者的進食習慣有關,狂食症患者如果改不掉進食習慣,束帶移位的可能性極大,畢竟把胃吃炸,這還是略玄幻了點,撐到極限肯定會把束帶撐移位,或者如果束帶夠堅挺,胃撐多了那就會造成嘔吐,這就真是被迫催吐了。而年先生可能還會覺得這比從前方便,吃多了自然會吐掉,人還會漸漸瘦下來,只要對進食的迷戀不改,他永遠不會因為做了手術就從此不再吃太多。
這是一種知道正確答案,就忍不住想要答題的沖動,胡悅特別想知道醫生是怎麼答應給他做胃束帶手術的——可能是對狂食症瞭解不多,畢竟這也是個新病種,還不如暴食症更受到重視,而且確實有很多胖子本身食慾就大,胃越吃越大,如此惡性迴圈最終發胖,這種患者透過胃束帶手術一般都能有效瘦身。如果不是年先生在門診的時候表現出的進食沖動讓她留意,誤診的可能性是很大,更可能是醫生本身就沒細想,患者要做,體徵允許,症狀吻合,那就給他做了……
十六院不允許醫生私下和病人聯系,任何醫囑必須在病房做,也不允許口頭醫囑,必須落實到文字,這其實也是為了醫生考慮,胡悅連私下打玻尿酸的膽子都沒有,更不會去違反這個規定,否則萬一年先生殺回來諮詢狂食症的事,她私下聯系患者的事就等於是完全暴露在師霽眼皮子底下。說實話,於小姐那種,談了說了,是她多事,畢竟人家做了手術是變得漂亮了,整不整容是自己的選擇,但年先生這種事,就和南小姐一樣,要她不管真是抓心撓肝,就像是有一塊癢癢在後背,又不能伸手去撓,真是整個人都要扭起來。
她一早大查房的時候就扭得厲害,師霽查體的時候反應比平時遲鈍,遞道具都沒從前勤快,查完房,師霽和她要去j&039;s,剛好一道進電梯,胡悅磨磨蹭蹭,到了一樓門開了都不往外走。
師霽還幫她按了開門鍵,很耐心地看著她,“你還不走?”
胡悅反應過來了,不禁有點尷尬——她這不是擺明瞭要蹭車嗎?“我——呃——那個——您知道今天最低溫零下二度嗎?”
這是不想騎共享單車了啊,師老師不為所動,但電梯按久了要報警的,也只能收回手,“自己打車。”
“我——工資不是還沒發嗎?我卡裡就23塊錢了。”
這是真的,飯卡也是卡啊,胡悅說得很真誠,跟在師霽背後亦步亦趨,“師父……”
“你還敢坐我的車?”師霽不置可否,“上輩子沒被踢夠啊?”
“我最近這麼乖。”胡悅不失時機地邀功,“您看病歷室多久沒找您了?師父怎麼捨得踢我呢。”
確實,這幾天怕是師霽想破頭也想不到什麼她的錯處,不過她的師父也從來不是個講理的人,“怎麼沒有,看不順眼的地方多了,半路上沒準就想起一個,新仇舊恨,忍不住把你踢下去。”
他是真不打算帶她,坐進車裡都沒開副駕駛的門,胡悅趴在車窗上雙手合十搖了又搖,師霽都不理,開出車位,又開了五六米這才停下來。胡悅趕忙溜上車拉好安全帶,一路都在組織語言,想說又不敢說——她還真怕自己一開口,又被師霽踢下車。
“行了,有話就說。”到最後還是師霽挑破了,他有點不耐煩,“要是長蝨子就趕緊下車,剛送去洗過座墊,再送洗這個錢要你付。”
胡悅還磨磨蹭蹭的,但這會兒不是不敢說了——她發現師霽好像還挺吃這一套的,雖然嘴上不客氣,但她示弱了他就會對她比較好。
但這點心機,逃不過師醫生的眼睛,師霽從後視鏡裡看她一眼,瞭然全寫在眼神裡,他嗤笑一聲,“這是在幹嘛?賺了點錢,就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
……她瞭解他,他也瞭解她,醫術有高下,說到操縱人心也是半斤八兩,這擺明是激將,可胡悅就是被激起來了,“我是想問,您為什麼一直不告訴年先生,他最好是先控制住狂食症再做那一系列手術——至少是應該雙管齊下,同時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