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德是和叔叔一起回來的。
從羅埃爾見到瓦爾德的第一面到現在,他一直跟在叔叔身邊,一個所有人眼中沉默且忠誠的僕人。
——叔叔很放心他。
奧狄賽在黑霧林迷失了方向。
他氣喘籲籲地扶著身旁漆黑的樹幹,外表已不像幾個小時前的潔淨,衣擺處沾上了灰土和泥點,內襯也因汗漬緊貼在後背,渾身不舒服。
額角劃過一滴汗液,幾縷發絲貼在鬢角,奧狄賽不耐地抬手將垂落的頭發向後撩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薄綠色的眼眸壓抑著煩躁與倦怠,他急切地想要回到莊園,見到他的妻子。
然而四周迷霧重重,完全方便不出方向與道路,周圍的每一棵樹彷彿都長得一模一樣,眼前的黑霧也好似有靈智一般,不斷地翻湧、蔓延,將他的視線遮得嚴嚴實實——讓他一直在原地打轉。
手指觸碰著樹幹上的刻痕,一個用銀制匕首刻下的三角形,而這已經是奧狄賽第三次看見這棵樹了。
奧狄賽抬頭看向四周,依舊是毫無分辨的黑霧,極靜的環境下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聲,彷彿這世間只剩下他一人般。
過度的疲勞與一成不變的環境讓他眼前漸漸模糊,他彷彿産生了幻覺,在黑霧中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夫人……阿諾?”
熟悉的人影出現在面前,阿諾站在黑霧裡,驚喜地朝他奔來。
奧狄賽下意識伸手接住他,但下一刻,他清醒過來,握緊右手裡的匕首,朝自己左臂狠狠刺去。
疼痛使大腦逐漸清明,眼前的身影漸漸消失,只剩下一顆扭曲漆黑的樹木。
鮮血從左臂緩緩滑落,逐漸浸濕了袖子,奧狄賽面色難看。
他深知,倘若自己還沒能找到離開的方向,自己將會死在這片樹林。
從幾年前,黑霧林便禁止了鎮民進入,原因便是如此。
——這是一片會“吃人”的針葉林。
一到深夜,黑霧便會準時將這片樹林籠罩,令誤入者迷失方向,而一成不變的環境與寂靜的氛圍令人滋生恐懼,疲倦與緊張之下,迷路者便産生了幻覺,見到一些或熟悉或恐懼的景象。
而這些資訊,是從唯一一個從黑霧林裡安然出來的人口中得知,也便是他的僕人,瓦爾德。
奧狄賽想到了自己的僕人,那個面容燒傷猙獰的男人——據曾經把他介紹給奧狄賽的人說,瓦爾德幾年前還不是個這副模樣,只是因為一場大火燒傷了面孔與嗓音,身形也變得蒼老幹癟。
之後又因為一場賭約把自己輸給了他,連帶那座詭異的無臉雕像。
那時多個鎮民失蹤於黑霧林,而瓦爾德也因意外走進黑霧林後沒能在天黑前走出去。
奧狄賽以為他會和那些失蹤的鎮民一樣,沒成想第二天他便走了出來,身上帶著詭異的傷口。
事後從他的口中得知,到了黑夜的黑霧林已經徹底變成了另一副模樣,不知從何湧出的黑霧會使人産生幻覺,引誘著迷路者死亡。
而此刻,奧狄賽便是遇到了這樣的情況。
他的妻子安然地待在莊園裡,怎會出現在這片漆黑恐懼的樹林?
奧狄賽陰鬱地壓下眉眼,他一邊撕開衣角,簡單為自己的傷口包紮了一下,一邊思念起還在莊園的阿諾。
他的妻子待在家裡還好嗎?自己沒能及時回去,他是不是感到驚慌與害怕?
奧狄賽的心中生出愧疚,以及對自己白日裡承諾及時回家卻沒能實現的歉意。
如果他就此死去,他的妻子會是怎樣的傷心難過?阿諾會像死去前夫那樣哭得精神失常,記憶混淆嗎?而未來會不會出現另一個有錢帥氣的男人,像他一樣將阿諾蒙騙娶回家嗎?
奧狄賽陰冷地幻想著自己死去後可能會發生的一切,僅僅只是想象,便生出了無盡的殺意。
這是極有可能會誕生的情況,他自己不就是窺視著死去丈夫的阿諾,謀劃著成功將人娶回了家?!
男人咬著牙,對妻子那素未謀面的下一任丈夫産生出了無比的憎恨。
他絕對,絕對不會拋下阿諾獨自一人艱難地生活,哪怕是爬,就要爬回去再次見到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