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十年了,別傻了,等不來的。我們發動了那麼多關系都找不到她,說明要麼她遠走他鄉,要麼就是有比我們更強權的人堵住了訊息的渠道。無論哪一條都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她從沒想過要聯系你。”
陸徽音搖頭,她會來的,因為他手裡有她重要的,需要保管的東西。可是他不能說,這是一個秘密,只有自己和她知道的,屬於兩個人的秘密。
“我一直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好起來,重新喜歡上一個別的什麼人,過那種有人對你撒嬌,依賴,與你共同分享生命中所有美好的或是不好的一切。”程嘉言點上一根煙,放慢語氣,“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就是弄不明白,你怎麼就像壞掉了一樣,再高明的修理師傅都修不好了呢?”
陸徽音輕笑起來,“誰知道呢。”酒杯裡的液體在微光下也熠熠生輝。“你知道的我這種職業常常需要心理治療師來做輔導,我換過無數個,可是沒用。她在我心裡來回走動,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陸徽音的表情難以形容,像是在夢裡囈語,說到最後語調變得格外輕,好似怕驚到什麼就會落空一樣。程嘉言喚了一聲他的名字,見他毫無反應,便順著他的目光扭頭看過去。
究竟看到什麼了能讓一個職業軍人失神?
露天酒吧燈光刻意調的昏暗,以至於連程嘉言也忍不住揉了揉眼。然而臨近露臺邊坐著的女生甚至不用調亮燈光也能將輪廓看的分明。
黑色過肩的長發還有些濕漉漉的,隨意地掛在耳後。時間似乎對她格外開恩,面容同當年相較似是沒有變化,像極了無數個課間或午後她撐著臉望向窗外的剪影。
陸徽音只覺得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倒流進腦袋裡,心跳得太雀躍以致按奈不住地發抖,耳朵裡全是金屬的嘶鳴聲,外界所有的一些都化作幕布鋪陳在她身後。像一首歌裡唱的那樣,有人在他心上用力地開了一槍,一切都歸零在這聲巨響之後。
程嘉言也一樣的震驚,直到香煙燃到頭燙到了手指,痛感才將他拉回現實。陸徽音卻已經朝孟嫮宜走過去了,他身材高大,陰影立刻將孟嫮宜完全地籠罩住。孟嫮宜回過神略略抬眼看著眼前人,驚訝在黑色的瞳孔中一閃即逝。她扯了扯嘴角,她說好巧。
聲音有些喑啞,是沉默太久沒有發聲造成的。
不是好巧,陸徽音簡直要高聲喊出來,你如何能夠知道在我心裡同你相遇的場景究竟有多少種,幾乎每到一個地方,每一次劫後餘生,我都在心裡設想如何才能遇見你,是不是隻要夠虔誠下一秒就能夠和你相逢?在茫茫人海中我能夠一眼認出你,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可以不顧一切飛奔過去擁抱你,我都可以,只要能夠再次遇見你,哪怕你只是雲淡風輕一句敷衍的好巧我也沒關系,沒關系,我終於找你。
兩人對視好一會兒都沒有開口,陸徽音握住桌角的手指因為太用力指骨都在泛白。饒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程嘉言依然是熟知陸徽音秉性的,他太激動,反而不知所措了。
程嘉言拿著兩只酒杯走過來,儒雅而感慨萬分的笑容掛在臉上,“好久不見孟嫮宜。時光真是厚愛於你,讓我也恍惚以為自己仍舊18歲。”
孟嫮宜對他的恭維無動於衷,一句謝謝聽不出情緒。
程嘉言這麼多年的官場不是白混的,這種場面應付起來遊刃有餘。他招來服務員再上一瓶酒,然後再自然不過地坐了下來,扭頭對還杵在原地的陸徽音道:“不信不行,有些緣分還真難以輕易斬斷。此時此刻的上海有兩千多萬人口,而我們卻能夠遇見,這得感謝上天的安排。今日要盡情喝酒,忘情敘舊。”
孟嫮宜並不喝酒,她面前的是一杯熱牛奶。程嘉言只得給自己和陸徽音的酒杯裡再度倒滿,陸徽音夢遊般一仰頭就喝幹了。氣氛有些微妙,孟嫮宜和陸徽音都不說話,程嘉言只得暖場說一些有趣的見聞或是不知哪裡聽來的冷笑話,別人不笑自己也得捧場哈哈兩聲免得太過尷尬。
其實除了他,誰也沒覺得尷尬。陸徽音一句話都不說,是因為想說的實在太多,當孟嫮宜真的在他面前坐著的時候,他反而不知從何說起了。他就細細地,長久地注視著孟嫮宜,這張臉這個人曾頻繁地出現在他的夢中腦海,直到最後模糊了容顏再沒法描摹出細節。他那麼苦惱,他甚至連一張照片也沒有。他又非常痛恨,當時自尊太強不肯放低身段去肆無忌憚摸過她的臉。
孟嫮宜還是保持著先前的姿勢,看著翻滾的黃浦江默然不語。無喜無悲,眼底是刻骨的冷漠。
程嘉言閉上嘴靠在椅背上看著兩人,一個看人一個看江,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去關心身外物。他又點燃一根煙,他想他始終沒辦法喜歡孟嫮宜這樣的人,不附和也不去討好更不願意融入群體,心志堅定遠超常人。她太明白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對待自己尚且這麼兇狠又如何能夠溫柔待人?
許是陸徽音的目光太過灼熱,孟嫮宜終於轉過身面對他。纖細的手指拿起酒瓶又給他滿上,“我近來失眠的厲害,需要依賴藥物才能睡著。醫囑是不能喝酒,所以只能以茶代酒了。”
陸徽音心驚,腦子裡不好的念頭百轉千回,還是問不出口那句是什麼讓你噩夢纏身。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端起酒杯一仰頭又喝幹了。
孟嫮宜再給他滿上。
陸徽音盯著她細長的手指看,沒看到戒指。懸著的心放下一半,可轉念一想如果她已經找到合適的另一半了,又如何是好呢。
程嘉言似是他肚子裡的蛔蟲,替他說道:“日子過得可真快,轉眼都要成家立業了。我元旦訂婚,能不能邀請你去業城聚一聚?”
“那恭喜,不過我可能沒有時間。”
“你現在定居哪裡?離業城遠不遠?同學聚會的時候大家都經常說到你,很是想念。”
孟嫮宜似笑非笑地看著程嘉言,程嘉言臉皮夠厚才沒露出臉紅來,這話說的確實太假,當年她過來借讀總共也沒幾個月,和班上的同學也沒有深交,後來還出了那樣的事情。他輕咳一聲,補充道:“你還記得蕭泯然嗎?她一直在找你。”
蕭泯然嗎?那個總是安靜坐在位置上十分害羞的女孩子?
程嘉言見她神色有所松動,繼續道:“不如就等你有時間,叫上蕭泯然就咱們幾個小範圍聚一聚。不過可不許帶家屬啊,阿音沒有家屬我是知道的,你也不許帶哦。”
孟嫮宜正在喝牛奶,短短幾秒而已,陸徽音的心跳如擂鼓,掌心竟沁出薄汗來,真是比第一次出任務還要緊張百倍。
“沒有家屬。”
陸徽音撥出一口氣,抬手將酒喝掉。他幾乎一天沒吃過東西,這個晚上又一直在喝酒,軍人嚴謹的作風使得他常年板著臉,輪廓如雕刻般剛硬,而此刻這張英俊的臉孔終於現出柔軟,微醺後兩頰紅暈,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他忽然開口,“孟嫮宜,這麼多年你想過我嗎?只是偶爾也算。”
“沒有。”孟嫮宜幹脆地回答道:“但是我夢到過你。”
陸徽音欣喜地看著她,孟嫮宜又給他倒滿,看著他喝掉,微微笑了起來。她這種始終冰冷的氣質一旦露出笑意,會有一種直擊人心的力量。
“從我踏上國土的那一刻我就在想,你在哪裡呢?”
“你看,我一路風塵僕僕回到國內,剛洗好澡,睡不著就下樓來坐一坐,你就出現在我面前了。”當年交給他的東西是否真的有勇氣看一看嗎?她矛盾極了,她不知道開啟潘多拉魔盒的後果是否能夠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