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雌父。”
他過了一會兒,才滾動著脹痛酸澀的喉嚨,咕噥著說。黑發雌蟲輕輕歪著腦袋,靜靜看著他,而塞拉對埃德溫的瞭解過於多了,他知道這是雌蟲安靜表達困惑的小動作。
他的心為雌蟲劇烈的跳動著,但他拒絕表現出來,免得讓他自己顯得更不堪。
“我們走吧,雌父,外面陽光很好...春天快來了,爭春的花兒開了一些。雌父答應我,如果感覺哪裡不舒服,不要勉強自己,我們立刻回來,好嗎?”
塞拉從醫療艙旁邊站立起來,小心向埃德溫伸出一隻手,不確定自己的觸碰請求會不會被接受。他感受到自己身體中異常湧動的資訊素已經褪去,而他的眼瞳正在胸口溫柔的鼓動中恢複原本的樣子。
埃德溫幾乎沒有猶豫,就將自己的手搭在了塞拉的虎口處。雌蟲的身體在重塑的末期,仍然僵硬到了極點,他的四肢出乎意料地不協調,在塞拉的手臂和精神觸須的攙扶下,埃德溫調整姿勢,半跪在了醫療艙中,雙膝陷入柔軟的毯子,而他的雙腿在這簡單的動作裡劇烈的顫抖著。
塞拉想要開口勸阻,看著他舉止投足幹脆利落,從不願意洩露痛苦的雌父變得如此虛弱,是一件讓他備受折磨的事,可是他什麼都沒說,沒有對埃德溫肉眼可見的虛弱做出任何評價和同情。
他知道埃德溫不想聽這些。他知道埃德溫想要迅速站起來,依靠自己站起來,展開新生的翅翼,重新找回他被雄蟲標記摧毀的驕傲和身體控制。
而塞拉至少要成全埃德溫的這一點心願。
所以他只是屏住呼吸,看著埃德溫緩緩將赤裸的雙足落在地毯上,修長的雙腿劇烈顫動著,線條流暢的腳踝搖晃,踝骨支稜出來,在面板下鼓起流暢的弧度,幾乎像新生羊羔脆弱的蹄趾。
塞拉重重地吞嚥,不確定自己該想些什麼,只盯著埃德溫疲軟的雙膝和赤裸的足,直到他重新站立在地毯上,踏著柔軟的地毯,向門口的方向走去。
幾步之後,埃德溫放開了塞拉的手。塞拉猜測的沒錯,埃德溫他想要迅速找回他自己的身體控制和力量。那不僅僅是因為過往的經驗告訴他,一個軍雌失去自己的身體控制和力量就等同於死亡,更是因為他作為雌父,不能允許他的蟲崽獨自面對即將到來的種種危險。
他們身處的時代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各方勢力對公爵府虎視眈眈,他不能留他的幼崽獨自一人面對這一切。
他太急迫了,以至於還沒走到門口,就雙膝酸軟,險些跪倒在地。他能感受到身後的雄蟲驟然停止的呼吸,能感受到雄蟲迅速靠近,卻沒有觸碰他的雙手,但他沒有停歇。而是一路走出了公爵府的西翼。
主翼的花園還是一團廢墟,西翼許多雕塑、噴泉和花牆也被波及,但是廢墟和碎片已經被機器人清掃大半,殘存的花壇在春日將近時,已經鬱郁蔥蔥生出新芽。
日光臨近正午,穿透了公爵府上空的能量防護罩,輕柔的落在埃德溫仍然蒼白的臉上,勾勒著他溫柔的眉眼和抿緊的倔強唇縫,讓塞拉心跳如鼓,滿臉狼狽卻移不開視線。埃德溫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了雙眸,憑借他超乎尋常的掌控力,開始調動他破損又重塑的新生翅鞘。
他其實並不知道雌蟲的翅翼破損到他這個程度,是否還能在雄蟲的力量和標記中煥發新生。他沒有任何前輩的經驗可供參考,實際上,從來沒有雌蟲能在翅翼破損到這個程度的情況下生還。
但他仍然心懷希望,因為他能感受到,在他身體被重塑的痛苦沖刷的時候,他的翅鞘持續散發著直入腦髓的疼痛。翅翼是一個雌蟲身上最為強悍的武器,也是能量最為聚集的地方,如果翅翼可以重塑,那他的力量就能找回來。
他就可以保護他的蟲崽。
所以埃德溫對重展翅翼的渴望達到了難以想象的程度。他的後背上,蝴蝶骨處的皮肉正在不安的彈動著,他的翅鞘發出尖銳不安的刺痛,拒絕雌蟲急躁又無理的調動,冷汗瞬間敷滿了埃德溫的前額,他的面容在陽光下顯得更加蒼□□致,幾乎如同宮廷之中的瓷偶,發著瑩瑩微光。
而塞拉的手指卻深深刺入他自己的掌心,他想要讓埃德溫停止他的行為,而且他知道他做得到。作為埃德溫的雄蟲,他只需要說出一個簡單的、短暫的指令,雌蟲會立刻停止所有的舉動,甚至會柔順地蜷縮在雄蟲的腳下,將自己溫熱柔軟的前胸當作雄蟲的足墊,用精緻的臉頰蹭雄蟲粗糙的腳踝。
只需要一個指令,只需要說出一句已經湧到嘴邊的命令。
塞拉沒有說。他的舌尖嘗到了血腥氣,他安靜地看著埃德溫因為痛苦流出冷汗,看著雌蟲將自己逼得手背上露出青筋和血管,雙腿不斷顫抖。
他什麼都沒有說,即便看著埃德溫痛苦,比他自己承受痛苦難受百倍。
輕微的撕裂聲在埃德溫身後傳來,轉瞬間,一雙巨大的漆黑翅翼在埃德溫身後砰然展開,流動著金紅光芒的巖漿狀花紋映出刺目的光芒,幾乎讓塞拉的眼睛瞬間落下淚水。
“雌父...”
他喃喃說著,臉上的神色帶著震撼和驚嘆,他看著那雙漆黑的翅翼緩緩震顫著,將雌蟲虛弱的身體承托起來,像雛鳥揮動不和諧的雙翅一樣懵懂地升空半米,卻又踉蹌著落下,翅翼的花紋湧動著難以言喻的強大、新生的力量。
那是屬於埃德溫的力量,金屬銅的味道滲出戰場上獨有的、帶著凜然戰意的硫磺氣息,讓塞拉的心幾乎跳出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