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承受失去蟲崽對他的感情,就像他無法承受失去蟲崽。埃德溫一直知道,自己擁有的東西少得可憐,而因為他的沒用,幾乎什麼都沒有保住。雌蟲和亞雌的命運大多都相似,先從雌父開始,繼而是引導他,幫助他的阿克斯元帥,再是一二被命運安排的好友,再是他賴以生存,引以為傲的軍功和勳章。
後來,他幾乎一無所有,自然也失去了任何活下去的動力。他當時選擇為了西森的雌子伊利亞挑釁雄主的權威,不僅是出於他對西森的感激和對伊利亞的憐憫,更多的是他本也無所謂自己是不是能活過那個夜晚。他不在乎。
可是命運向來愛開玩笑,少雄主突然闖入他的生命,幾乎成為了他存活的全部意義。
失去蟲崽...是他最深刻的夢魘,是他無法承受的後果。被雄蟲標記毀了這一切,他再也無法擁抱那個軟萌的雄蟲崽了。而如果那個聲音說的是真的,蟲崽標記了他......他將永遠失去蟲崽對他那份純質的情感,失去雌父的身份,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成為蟲崽被口誅筆伐的絆腳石。
死亡並不比這更糟。
一滴晶瑩的淚水從埃德溫的眼角滑落,而塞拉近乎驚恐地停住呼吸,緩緩松開了自己的手臂。
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對一個無法反抗他的雌蟲來說,和強迫沒有任何區別。他廉價的擁抱和沒有歉意的胡話不過是對雌蟲已有命運的殘酷嘲弄,多麼粗俗又可恥。
他的耳根在羞愧中灼燒著,幾乎讓他感到刺痛。他輕輕退開,給雌蟲更多喘息的空間和自主權,而卻還是捧住雌蟲的手指沒有放開。
他無法承受埃德溫繼續傷害他自己,而他的私心也根本無法放開埃德溫的手。他淚盈於睫,勉強眨掉刺痛著他眼睛的淚水,輕輕半跪在仰躺在醫療艙的雌蟲面前,將自己的額頭輕輕抵在雌蟲冰涼的指節上。
“雌父,對不起,但真的是我做的...你知道我永遠無法忍受別的雄蟲——任何雄蟲對你做這種事,包括我自己。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我從來不是一個好的蟲崽,我...我不像我看上去那樣無辜,我有很多骯髒的、即使是你也不會原諒的小心思,導致我做了無法挽回的事。我沒有資格說我為此後悔,但是雌父,你再給我一點機會,好不好?我只做你的蟲崽,我不是其他任何身份,求求你了,雌父,不要因為我的錯誤而傷害自己.....”
“你還想要蟲崽,對嗎雌父?我永遠都在,永遠只當你的蟲崽,好不好?我知道你現在感覺很糟糕,雄蟲資訊素讓你很迷茫,但是這些感覺會過去的,你需要什麼,我全都去做。我還向以前那樣,叫你雌父,只要你......只要你安好,行嗎?”
塞拉輕聲說完,並沒有期待得到什麼回應,但是他的每一個承諾都是出自真心。他知道自己必須停止自私的行徑,給埃德溫更多的空間。埃德溫只當他是蟲崽,這本就無可厚非,沒有一個成年雌蟲或者亞雌會對四頭身的胖崽有超出“可愛”之外的想法,而他還利用他的體貌特徵誘導埃德溫對他産生母愛,這本就不公平。
他不知道埃德溫對“塞拉”的感情會不會發生質變,顯然,這場強迫標記為這一切蒙上了陰影。埃德溫沒有理由對一個侵犯者,對他身體和精神的掌控者産生任何好感,而塞拉如今所做的一切,哪怕是個簡單的擁抱,都因為他們之間不對等的身份而産生剝削關系。
或許埃德溫永遠都不會真正接受塞拉作為他的雄蟲,但這是塞拉應得的,他不會做出強迫的舉動,他接受所有後果,和他遲來的審判。
——只要埃德溫安好。
雄蟲深吸一口氣,鎮定著自己顫抖的呼吸,可是他的哭腔還是隱隱穿透他的聲音溢位來:
“雌父,你聽我說,我不知道怎樣做才能讓你感覺好一些,蟲族對於剛被標記的雌蟲和亞雌沒有任何記錄和研究,你之前傷重,現在肯定不會好受,或許還為我所做的事感到憤怒,你或許討厭我,厭惡我,這都是我應得的,我只想讓你舒適一些,可以嗎?”
“我不會做任何你無法接受或者不想讓我去做的事,雌父......雌父,我聽話的,你不要、不要怕我好不好?”
塞拉的眼淚落在埃德溫的指尖,又順著指尖滑落在堆疊的毯子裡,暈開無人在意的水漬。臥房內空曠安靜,塞拉拼命深呼吸,半是心痛半是羞愧於自己居然有臉聽上去那麼痛苦,聲音幾乎支離破碎,而明明埃德溫才是承受傷害的那一個。
被他輕輕攏在手裡的,埃德溫的手指輕輕蜷縮起來,這幾乎是雌蟲唯一的反應。房間內除了雌蟲忽高忽低,忍耐疼痛的呼吸聲外,只有塞拉帶著哭腔的顫抖清晰可聞,他這具該死的新造的身體和那個淚腺發達的蟲崽身體相比沒好到哪兒去,仍然淚水豐沛得令人發笑,幾乎有成年雄蟲輪廓的少年哭起來又可憐又可笑,完全沒有幼崽哭起來那令成年蟲都忍不住心碎的小模樣。
可是,不知過了多久後,仰躺在醫療艙裡的黑發雌蟲卻還是輕輕開口,聲音沙啞又含糊。
“...少雄主,不要哭了。”
雄蟲被著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一顫,險些歪倒。他手中雌蟲的手抽離,在半晌後有些遲疑又緩慢地落在了他毛發蜷曲的發頂。
“...就只做少雄主,行麼?”
雌蟲的聲音很微弱,幾乎微不可聞,他落在雄蟲發頂的手指顫抖而僵硬,卻很輕很緩,帶著他獨特的金屬銅的幹淨氣息。
塞拉愣怔片刻,突然把一聲“汪”似的哭聲吞回肚子裡,他近乎虔誠地重新捧回雌蟲的手,珍視地攥在掌心裡,知道自己被賜予了最珍貴的原諒。
他心軟的埃德溫...他盲目寬容的雌父。
他小心將細碎又虔誠的吻落在埃德溫的指尖,像鳥翼下的絨羽一樣輕。
“不哭了,都聽雌父的,我最聽話了。”他磕磕絆絆地說著,又有眼淚落在了埃德溫的手背,而他知道這讓埃德溫心軟。黑發雌蟲可能永遠都學不會從容面對幼崽的哭泣。
“我...雌父餓了吧,我去給雌父準備吃的,我去...我去給雌父拿能量液,我——”
少年雄蟲站起來,幾乎盲目地在套房裡橫沖直撞,像一個終於被主人摸了頭的金毛一樣迫切地展示對主人的熱愛和忠誠,他那群黑色的觸須胡亂舞動,像煮沸的水一樣熱烈又躁動,小心又迫切地貼上雌蟲的面板,互相扭打著,爭奪雌蟲可能降臨的輕撫。
塞拉將他能找到一切能用得到的東西——能量液、水、藥劑噴霧和營養劑都放在醫療艙旁邊的櫃子上,又沖進了套房側對面的小廚房,用十幾根觸須操起刀具和鍋具,開始準備餐食。他激動得都有些忘乎所以,直到他留在雌蟲身旁的精神觸須,傳來雌蟲輕聲呼痛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