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楊得志終於將手機放下,咳嗽一聲,在皮轉椅上正襟危坐,臉部表情嚴肅的像是在憋著痔瘡。
“我說一下,救災的任務講起來有四條:一個是摸清災情,二個是賑濟災民,三個是恢復生產,四個是安定人心。其實要下死力對付的就是最後一條,就是‘安定人心’,各位要鐵了心抓這一件事,順了就萬事大吉。”
沒有一個人吭聲,楊得志瞅瞅,說:“平副鄉長剛來,我看就他掛點到狀元村,他本身就是咱們這屋裡的狀元,挺配套的。還有,這樣考慮是能很快的進入工作,畢竟救災在咱們鄉以前也不是沒有過,特殊又普通,那咱們就特殊對特殊,普通對普通,交給平副鄉長。”
鄉幹部們除了自己分管的一塊工作,都需要掛點包村,楊得志這樣安排,沒人反對。平安對狀元村一無所知,知道楊得志沒安好心,但是他在上自己在下,自己剛來,反對的話沒基礎也沒意義。
楊得志說完,宣佈散會,平安看著他沒幾根頭髮的後腦勺,想過去和楊得志說話,可是楊得志身邊圍了一圈人,平安到不了跟前,就遠遠的候著,沒想到楊得志又接了個電話,坐著吉普車走了。
楊得志離開,平安就找趙長順,裝作去廁所,扭身的時候看到趙長順一個人正在經過院子往辦公室走,他走了一步,改變了主意,到廁所那邊的車裡拿了準備好的東西,攆了過去。
平安先叫了趙長順一聲,趙長順回過頭問:“怎麼,還習慣吧?”
“正在努力適應。趙鄉長,狀元村這次受災很嚴重?”
趙長順笑笑,說:“你剛來,不太瞭解情況。咱們鄉鎮幹部大都在野地跑,習慣了大聲說話。不像縣裡機關的人,說話聲音小了,只怕對方聽不清。”
“咱們東凡鄉不是全縣最窮的鄉,可狀元村卻是全鄉最窮的村,我呀,剛來的時候,就在那個村掛過點。”
趙長順兩句話說了兩樣內容,平安正在琢磨,這時彭佩然和一個女的路過,平安眼角餘光瞄著趙長順,滿臉欣喜的對彭佩然說:“彭老師!哎呀錯了,彭副主任,來了後忙的,本來想過去找你呢,這就碰到了。”
彭佩然笑了一下:“我也準備去見你呢,聽說你們開會,尋思著也快開完了。”
平安給趙長順解釋自己和彭佩然在縣裡二中就是同事,這下更要好好配合。
彭佩然說:“你和趙鄉長先忙,一會我再來找你。”
這客氣話說的順溜,來不來找,彼此心裡明白。
彭佩然和那女的離開後,趙長順和平安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裡,趙長順說:“我剛來那會,就在狀元村掛點,那會心說,將這個點抓好了,工作就有了說服力,可是,我就沒成功。”
趙長順說著給平安遞煙,平安哦了一聲,說自己不會,而後將胳膊肘下夾的東西放在了趙長順面前說:“這我同學給我的,他讓我給他起草了一個合同,吃了頓飯,還非得給我煙,我不抽菸,他說你都沒個同事?還說就我這樣子見人不知道遞根菸,誰愛搭理我,委屈了自己還委屈了別人。趙鄉長替我抽了就行。”
平安說著笑了,趙長順覺得平安有些意思,這麼明目張膽的送禮,來龍去脈還說的這麼仔細。趙長順問:“這不好吧?”
平安認真的說:“這是在車上放的,我想了起來了正好拿上。我在縣裡的時候,有了煙拿回去都是給大家分了的,在我那真是浪費。”
趙長順搖搖頭將報紙開啟,一看,嗯,好煙,順手就放在下面的櫃子裡:“這個狀元村,真不好弄,我給你舉個例子。這個村臨河,修了水壩卻沒錢修水閘,每年都往村裡田地灌水,我初來乍到那會,到了縣裡的水利局,好話說盡,人家水利局將錢給撥到了村裡子裡了,可誰想到他們沒修水閘,一夜之間將錢當救濟款給分了。”
“他們分錢了,我的工作沒完成,我再去找縣裡,這回我學精了,不要錢,直接給狀元村送水泵,還直接給安裝好了。可你能想到嗎?到了冬天,這村的人將水泵卸下來,隨便一個價錢給賣了,錢,他們又給分了。”
趙長順說的眉頭緊皺:“這村人,名曰狀元子弟,其實就是一窩乞丐思維,我真是沒轍了。他們村一直澇水遭災,我工作沒成色怎麼辦?最後一招,給他們挨家挨戶的送糧食種子,想他們在夏季水澇之後總能補收點秋季作物吧,可是哪知道人家根本就不種,直接將糧食給磨面吃了,而後上頓不接下頓的,還問我要救濟糧食,你說,工作怎麼做?”
“那我該怎麼辦?”平安沒想到會這樣,有些憂心忡忡。
“窮山惡水出刁民。人越是窮,也越是刁。問題最多,鬧事的也最多,坦率的說,這一點上,我是個悲觀主義者。平安,有人天生是種樹的,有人天生是乘涼的。人生就是命運,命運就是人生,有人忙忙碌碌的,卻沒有成就,有的人非常平庸,卻大貴大富。”
“讓你去狀元村,並不是壞事,起碼你能認清形勢。我就是那麼過來的。”
趙長順的口氣裡充滿了不滿與不甘,他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一番話說的實實在在,更加印證了平安之前對他的瞭解。
在縣裡一直的受謝樂迪的氣,來了東凡鄉準備繼續和楊得志碰撞,沒想到在這能遇到一個和謝立東截然不同的人物。
就這麼一個人,卻一直在東凡原地踏步。
平安知道,趙長順他自己更是知道,趙長順確實就是覺得上升無門了,才在這個時候給平安說這麼多。
清官多酷,好官多庸,能官多專,德官多懦,有得必有失。趙長順以前也是很有理念很有追求的一個人,想在東凡鄉大有作為的,可是如今卻沒有了銳氣。這能怪他不努力?
由此也可見,趙長順在東凡是多麼的孤單與失意。同時平安也印證了自己在留縣是個什麼情況,已經是人人皆知。
物以類聚,一定程度上,自己和趙長順其實就是同病相憐,起碼趙長順覺得自己和他就是一個型別的——靠邊站那一型別。
“你剛來,我以一個老東凡人告訴你,同樣一個人,讓你站在燈下,你自然就發光,讓你呆在暗處,你只能被埋沒。同樣的工作能力,在適合的地方稍稍弄出響動,就會引起萬眾矚目,在不適合的地方,你就是做十倍的努力,也未必有人曉得。”
“大家關心的畢竟只是結果,沒人看你究竟在過程中付諸了多少的心血和努力。”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下午開完會,楊得志拍拍屁股走了,沒想到倒是和趙長順一席長談。
東凡鄉的環境,真的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