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鄒映芳看見了塑膠袋最底下的信封。她的動作明顯加快,每個月侯東澄都會給她寫信,衣服日用都是外物,這才是她最期盼的東西。
抖著手迅速的開啟信封,卻不料封口處一沉,啪地掉下來了一疊東西。鄒映芳忙上手去撿,拿到手裡時,心髒重重一跳!是楚衍,小時候的楚衍。
照片上的楚衍坐在地毯上,身邊散落著五顏六色的玩具。雖然一臉病容十分瘦弱,但他的笑容是那麼燦爛。透過鏡頭與歲月,能看見一個備受寵愛的小少爺應有的模樣。
但其實鄒映芳在換孩子的時候,從來沒想過能把孩子換到富貴人家。她只是想,國家可以報銷費用的先心病,任何正常人家都應該給治的吧?但凡杜家沒表露出想弄死她孩子的意圖,她又怎麼捨得把親骨肉抱給別人養。
那是她十月懷胎才生下的寶貝啊!
鄒映芳抖著手,眼淚一顆顆的落。她的衍衍,長得真好啊。眼睛好大,小鼻子挺挺的,像他姥姥,好看。
侯東澄瞭解她,瞭解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所以侯東澄知道,鄒映芳不肯見兒子,並非不想,而是羞愧與畏懼。
作為養母,她為了自己的孩子讓原本是富家少爺的養子跟著他顛沛流離;作為生母,她的無能讓自己的親生兒子被萬人指控。
她拼了命的掙紮,最終卻好像誰也沒落著好。所以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懷疑自己的選擇,懷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錯誤。
所以剛被警察抓住時,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她覺得活著真的好沒意思。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死。撞牆能死嗎?警察手裡的筆捅自己的喉嚨會死嗎?看守所裡,有地方給她上吊嗎?
可惜警察們的經驗過於豐富,幾句話功夫,便窺見了她的想法,於是緊緊看住了她。後來有了心理醫生,有了看守所內規律的、不被打罵羞辱的生活,她才慢慢地、慢慢地緩了過來。
鄒映芳深深吐出了口濁氣,目光再次看向了手中的照片。
照片不止一張,大過年的管理也相對鬆快一點。交接完的工作人員走了,獨留鄒映芳坐在桌子前,仔仔細細的看著手裡的珍寶。
百日、一歲、兩歲……鄒映芳含著淚,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大。因為照片裡的孩子,明顯的越來越高越來越健康。她看著自己的孩子,從牙牙學語,到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坐在寬闊的老闆椅上,眉眼溫柔的看著鏡頭。好像在看自己……
衍衍……鄒映芳還來不及給自己的兒子起名字,她在心裡一直叫的是寶寶。她的寶寶,長這麼大了啊。
再下一張,是兄弟兩個勾肩搭背的合影。鄒映芳再也忍不住,嗚咽出聲。她這樣的人,怎麼配有這樣好的兩個孩子,她怎麼配啊。他們兩個傻孩子,就真的一點都不恨的嗎?
鄒映芳伸出手指,在侯東澄的額頭上用力的戳了兩下,笨東西,你從小就笨死了。你看誰都是好人,從小到大吃的虧還不夠嗎,死不長記性的笨東西!
戳了兩下後,鄒映芳的手又縮了回來。她想用手指去擦自己的淚,淚水卻滲在眼角的溝壑裡,半天都擦不掉。以至於好一會兒,她才發現,兄弟的合照之後,還有一張合照。
一個漂亮地好像大明星的女孩子,跟她兒子頭碰頭的坐在一起。兩個人的胳膊舉過頭頂向內彎著。鄒映芳沒看明白這是個什麼姿勢,但她能看見兩個年輕人臉上燦爛的笑。兩張明媚的笑臉好像會感染人似的,看的鄒映芳僵硬的嘴角,抽搐似的勾了勾。
是女朋友嗎?鄒映芳有點不敢相信,自己那個鐵憨憨的兒子,能找到這麼漂亮的女朋友。於是她又手忙腳亂的一頓翻找,終於在信封裡找到了侯東澄寫給她的信。
“媽!我有物件了!”侯東澄的字一如既往的狗爬,可字裡行間充滿了歡快的氣息,“她人特別好,今天的東西是她幫著收拾的。也是她專門請人送過去的。要不然肯定沒辦法趕在年三十送到你手裡啦,你兒子眼光不錯吧!”
鄒映芳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家大橙子竟然找物件了!
她拿著信奉的手顫了顫,驀地的想起了自己的老鄰居,那個給她兒子起名為澄的老教師。
老教師說什麼膝蓋什麼養心1,那拗口的話,鄒映芳實在記不起來了。她只記得那目光幽深的老人,輕輕摸著孩子的胎毛說,希望孩子永遠澄澈明潔,不要像了那家人。
鄒映芳哪能理解老教師的話,她只是感覺到了善意。所以上戶口的時候,連說帶比劃的跟戶籍警描述是哪個字。她還記得自己強調:“三點水那個澄,不是橙子的橙……”
結果那個陌生的字,一條街的人除了老教師,誰也不知道是個什麼玩意兒。加上侯東澄從小高大壯實,漸漸被人喊成了大橙子。
那是鄒映芳灰暗的回憶裡,難得的亮色,所以記得尤其的分明。看著信裡長篇大論誇女朋友的話語,滿腹心事的鄒映芳竟被逗得笑出了聲來。
京大的啊!鄒映芳的眼裡第一次耀出了光芒,她想見那個女孩!想親眼看看兒子的物件,看看自己京大畢業的兒媳。
以及……鄒映芳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手指不自覺地蜷緊了又松開,楚衍,我的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