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瑾瑜大概是從小薇眼中瞧出一絲淡淡的疑惑,當下並不隱瞞,而是有所選擇地解釋道:“我娘親並不是大將軍真心願意求娶的。她的孃家原本是京城防務司中一個五品武官,在京城這種遍地都是天潢貴胄的地方,她的孃家勢力非常薄弱。我小時候聽撫養我的老嬤嬤說,娘親在燈會上對鎮北大將軍一見鐘情,央求外公替她牽線,外公舍了一萬兩銀子打通關系,買通將軍府的管家,管家這才派媒人從中撮合。”
但是一萬兩銀子終究還是太少了。對將軍府的管家來說,只是微末之功。但是席瑾瑜的娘親並未氣餒,而是主動創造機會,蹲守在鎮北大將軍經常喝酒的酒樓裡,用金銀買通酒樓的夥計,然後她故意假扮成小二去給大將軍送酒。
席瑾瑜無奈地聳聳肩,清俊的臉上帶著一抹懷念之色:“我娘親自降身份,化裝成送酒的小二,跟大將軍有了身體接觸,然後大將軍按照大慶國的規矩,與女子有過發膚之親就必須對她負責……就這樣,我娘親順利嫁入將軍府,但是她出身不高,大將軍只是給了她一個貴妾的身份,而且大將軍並不貪戀美色,府中除了當家主母,也就只有三四個妾室,我娘親並不得寵。”
愛上一個男人很簡單,但是要守著漫長的歲月去愛他,就不容易了。
席瑾瑜的娘親在將軍府後院裡苦苦煎熬,卻一次次等到大將軍和當家主母恩愛情深的訊息,本來她已經對這段感情失望透頂,但是有一次大將軍跟當家主母吵架,因為嫡子席慶的事發生爭執,大將軍一怒之下便來到她的院子裡住了十幾天。
“短短的十幾天功夫,卻讓娘親一下子從地獄飛到天堂裡。我聽老嬤嬤說,娘親每天給將軍親自下廚做飯,陪他喝酒解悶,給他彈琴取樂,替他寬衣解帶。那是娘親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只可惜,主母突然主動求和,大將軍心中有愧,便賜給娘親一些金銀首飾,他親口告訴娘親,他並不愛她,當初娶她也只是為了兩人的名聲。”
小薇認真地傾聽,她以前就知道這些深閨女子的苦楚。
“後來娘親不再奢望大將軍的感情,因為那段短暫的快樂,娘親懷了孕,她知道我的存在之後,變得非常珍惜將軍府的生活。娘親誕下我之後,一掃從前的悶悶不樂和愁眉苦臉,變得重新振作起來。”席瑾瑜說著,喝了一口香茗。
上好的君山銀針,散發出一股逼人的清香。與席瑾瑜這種溫潤君子十分般配。
“這就叫為母則強吧?”小薇深有同感,笑道:“大將軍對你們並不如何重視,但是對你娘親來說,你就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存在,你的一哭一笑,都深深牽動她柔軟的心腸。這就是母性的力量。”
席瑾瑜頓時微微一愣,然後自嘲地笑道:“這些話,我從未對旁人提起過。小薇我本來以為你是那種孤高自傲的才子,真是想不到,你居然可以體諒女子的難處。”
小薇低下頭,掩飾住眼中一閃而逝的警惕。
她本來就是女子,所以才會對古代女子的遭遇感同身受。
“我大哥席慶,從小就跟三皇子一起長大,主母是皇後娘娘的嫡親侄女,雖然看起來差了一個輩分,但是實際上,皇後和主母年紀相鄰。三皇子是皇後中年的時候求醫拜佛好不容易誕下的嫡子,所以格外寵愛。”
小薇好奇地問道:“那你大哥跟三皇子的感情很好咯?鎮北大將軍呢?他手中是不是握有西北軍的軍權?你要扶持太子,又該如何面對家國之間的矛盾沖突?”
這個問題著實叫人為難。席瑾瑜苦笑一聲:“我方才忘了告訴你,太子是前一任皇後誕下的嫡子,並非當今皇後的親子,所以皇後時不時地打壓太子,甚至暗中給太子用毒,害得太子身體孱弱,如今他已經不能治理朝政,不能替皇上分憂解難。”
小薇頓時吃了一驚,壓低嗓音問道:“你的意思是……皇後謀害當朝太子?這種事怎麼能隨便傳出來?席公子,你這是……”
席瑾瑜安撫般笑道:“小薇,你早就已經跟我坐上同一條船。你放心,就算以後太子發生什麼意外,我也可以想方設法地保全你。”
小薇對席瑾瑜的承諾並不如何相信。什麼君子一諾駟馬難追。在小薇看來,什麼都敵不過切切實實的利益糾葛。
“我大哥自然是三皇子的同黨,待會兒去了青鹿書院,你肯定會碰到他。席慶這個人非常狠毒,他小時候沖著丫鬟發脾氣,總是毒打丫鬟,甚至有一次還將貼身丫鬟給活活地打死了。這件事被主母壓下來,我也是從管家伯伯口中偷聽到的。”
小薇嚇得渾身一凜,果然如此,這徒弟越是地位尊貴,老師越是難當。
“瑾瑜。”小薇已經從席瑾瑜口中聽到很多重大秘密,有時候分享彼此的秘密可以迅速拉近兩人的關系,所以小薇極有眼色地改了稱呼。
“在青鹿書院當授課老師,是不是不能對那些皇子公主生氣撒火?如果這些學生犯了錯,我也不能懲罰他們?”
這就涉及到青鹿學院的潛規則。席瑾瑜不急不慢地替小薇解釋起來。
等馬車趕到城東的青鹿書院,席瑾瑜和小薇之間的對談已經接近尾聲。
小薇跳下馬車,眼前是一座綠蔭森森的青山,山勢並不如何險峻,山上長滿了紅楓古柏雪松之類的樹木,一條小溪在山間潺潺流淌,看起來格外靈秀。
“這座山叫霧山,山間常年霧氣繚繞,濕氣很重,故而得名。”席瑾瑜主動走在前面替小薇引路,霧山之上有一條平坦寬闊的路徑。
真可謂是山幽花木深,水靜鳥雀安。
“按照青鹿書院歷年來的規矩,我們是不能乘坐馬車上山的。古人有雲,書山有路勤為徑,書院旨在培養學生們勤奮刻苦的精神,不允許偷懶懈怠。”
小薇瞭然地點點頭,笑道:“這倒是一樁奇聞。”
兩人腳程很快,霧山並不如何高聳,按照大慶國的丈量工具,這座山大概也只有三十丈,甚至不到百米之高。
小薇體力充沛,加上最近勤於鍛煉,經常騎馬郊遊。爬山對小薇來說非常容易,幾乎沒有碰到任何阻難。
書院的圍牆在樹林中若隱若現,首先映入小薇眼簾的是一條長長的逶迤曲折的黢黑色圍牆,然後露出結構類似江南園林的亭臺樓閣的一角。最後才是書院大門。
小薇站在書院門口,碰到兩個看起來十分儒雅的年輕門房。
那門房看到席瑾瑜,眼神陡亮,急忙迎上前來笑道:“席先生,你總算來了。陳院長等你老半天了。”
“陳泰,就是青鹿書院的院長,他也是三十年前的金科狀元,跟你一樣。陳院長酷愛做學問,已經替朝廷編纂了兩本法典和一本史書,在翰林院做過博士,十年前被皇上分派到青鹿書院來操持皇家書院的事務。”席瑾瑜不失時機地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