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得地上的碎瓷微微動搖,撞上地面,發出細微的聲響,也拉回了場上三人的思緒。
謝元慈率先別過眼,不再去看秦傾,霍安則是低垂著頭,暗自深吸了一口氣。
他本是天之驕子,金陵三千雪才凝得成這樣一尊矜貴自持的佛祖相,可老天爺卻與他開了個頗大的玩笑。
如今這樣...
實在是讓人太不忍心了,不忍心再看他身上,肉眼可見的,生命的流逝和衰敗。
藍昭點了點頭,不再評論,瞭然道,“你的情況,我大抵都能猜到,世子身上的天機咒雖然我知道的不算詳細,但這事早年在京都也不是什麼絕密的訊息,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尤其當初老王爺差點起兵圍城,鬧得動靜不小,藍家碰巧還是知道一些的。世子辛苦了”
他抬頭看向秦傾,眼裡滿是認真,一字一頓地說道,“在下只是覺得十分惋惜,如今你就這麼退了,瞞了,認輸了,那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本是神仙眷侶,轉頭天人永隔”
“從今往後,不論燕寧是登基成龍還是兵敗垂成,是後宮三千還是獨寵一人,是子孫滿堂還是休棄下堂,都和你秦傾這個名字沒有一丁點關係”
“就算是未來她登基稱帝,撰寫帝王編史,也不會把你這個沒名沒分的寫進去,史書都不會記得你們的關係。幾年之後,你就是地底那抔黃土,她是金鑾殿上的九五之尊。不過,我將義氣,春來你墳頭草木繁茂的時候,我會記得去給你燒支香,再講講她治下的盛世”
謝元慈看不過眼了,大怒著吼了一句,“藍昭!”
被吼了一聲的人反倒嗤笑一聲,聳了下肩,還真是怪事,他這個做小舅舅的不擔心自己的外甥女,反偏愛這個打算做個縮頭烏龜的外甥女婿,也忒的好脾氣了吧。
“有勞了”
藍昭呆住了,轉過頭詫異地看向秦傾。
只見他靠著門框,微仰著頭,略點了一下,笑容竟讓人品出幾分釋然。
“我說,有勞你來和我講一講了。不過你放心,她不會兵敗垂成的。我的燕寧只會榮登大寶,受萬人敬仰”
藍昭反應了一瞬,冷哼一聲,“你可真有意思”
秦傾攤開自己的手,翻轉過來,連指甲蓋都透著青白,好在燕寧剛剛沒有發現。
“我不是因為害怕沒辦法改變最後的死亡而乾脆不告訴她。我這一生,已經過得夠退讓了,沒有慾望,沒有希望,沒有夢想地過了二十年,因為她,才生出那麼點奢侈的念想。恨就恨著吧,恨意比愛意更加長遠,她會一直記得我”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寵溺,輕輕柔柔的,好似燕寧就站在他身邊在胡鬧似的。
“我沒多少時間了,耳鬢廝磨戀戀不捨地磨上一兩個月拖著,又有什麼意義?阿寧和我不同,我生來空洞,無慾無求自私自利。而她不一樣,她是心裡裝著天下的人。我想了很久,最後要送一個禮物的話,我想,我想送她一個天下,即使...”
即使未來,她會愛他恨他甚至忘記他,都可以。
他想,他好像還沒有為燕寧好好做點什麼事情,他想讓她高興,想讓她得償所願的,他的阿寧尊貴如斯,應長碧湖中,不再染纖塵。
秦傾自嘲一笑,“我這一生,都在退讓秦旭,這天下經不起動盪,人活得久也沒什麼意思,可現在,就突然很想任性一回。”
最後任性這麼一回,好好保護她,也讓秦旭看看,他自以為坐穩的這個天下,不是他陰謀詭譎的手腕了得,是鎮北王府和攝政王府讓的。
把曾經的故土拿回來,把曾經屬於秦氏的尊嚴拿回來,讓他看看,到底誰,更配得上這個姓氏,是金鑾殿上攪動風雲猜忌功臣的人,還是在前線浴血搏殺的人。
他做自己該做的,天下自有評說。
秦傾坦蕩地將自己的想法放在臉上,而提問的那個人的臉色卻越來越黑,可見的不悅。
藍昭在心底咒罵著,又是天下,怎麼現在的人都瘋了嗎,拼命把這個累死人的擔子往自己身上挑。
是她燕寧最愛天下,還是他秦傾覺得燕寧最愛天下這件事情,可以讓他走得安心一些。
呵,一幫白痴,媽的。
“天下算個屁”,心裡這麼想著,嘴上也就這麼說了,理直氣壯又順暢得彷彿發出粗魯咒罵的人不是他一樣。
謝元慈和霍安微張著嘴,僵硬地扭頭看向一旁的藍昭,這人眼裡染了些怒氣,眉頭攏起。
剛剛開口的,是藍昭?
雖然藍昭性子冷了些,但作為藍家少主,一慣也是教養出眾,彬彬有禮的,他剛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