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虎卻有子嗣,這人便趁著老虎去捕食的時候,深入虎穴,抓獲了虎子。”
“虎歸,大怒,卻又憂心子嗣,不得以為盟盟祝約人不入虎穴、虎不入人廬。”
“經年後,這人的朋友到訪,便問此事。這朋友有惡來之勇,生撕虎兕,聞此事,大笑道我正欲得數張虎皮以為被褥。”
“遂提劍入山,盡屠虎穴,剝皮而歸。臨行,對那人道如此一來,虎終生不得入汝之廬矣!”
公叔痤問道“君上以為,若是居於山中那人,一開始就可以屠虎,難道會和虎盟誓人不入虎穴、虎不入人廬嗎?”
魏擊搖頭道“若有搏虎之力,盡屠山中之虎,虎自然再不入人廬。”
公叔痤又道“君上以為,墨家是那無屠虎之力的山中人?還是欲得虎皮而寢的勇士呢?”
魏擊恍然,喜道“你的意思,是說墨家本身並無力量對抗魏國,所以才與我們和談?若是可以以其力對抗魏國,便會如欲寢虎皮的勇士,根本不會和虎簽訂盟約?”
“昔年伐齊,我與齊交戰,雖勝,但齊軍仍強,不可小覷。”
“難道二十年間,齊軍已經孱弱到此地步,墨家可以一戰而勝,但卻不能夠戰勝魏之甲士嗎?”
公叔痤搖頭道“君上誤矣。那山中人之所以和猛虎簽訂盟約,固然因為敵不過猛虎,但也因為他不想寢虎之皮,而只是想要保護庭院內的那些雞犬。”
“墨家義師之強,非武卒不可勝。但武卒為魏甲之精華,不可輕動。”
“但墨家使者的這些話,卻也透露出了墨家的一些暗意。”
“君上試想,如果墨家想要奪取成陽,那麼此時便是最好的機會,他們口中有義、手中有兵,我魏又四面交戰於趙、楚、中山,難道他們會放棄這個機會和我們和談嗎?”
當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魏擊登時明白過來。
若是墨家有足以戰勝魏國的力量,此時不可能選擇和魏和談,而是會打到魏國,等待魏國主動求著墨家締結合約。
若是墨家想要奪取成陽,此時更不可能和魏國和談,一旦和談以墨家重信重諾的行事風格,就不可能再取成陽。
墨家這些使者,看似高傲,實際上卻暴露出了墨家的底線不能擊敗魏國,也不想奪取成陽,而是隻想和魏國和談。
魏擊喜不自勝,說道“墨家辱我久已,他們以為自己的高傲可以嚇到我,卻不想有您這樣的智謀之才,看破了他們的底線。難麼,以相國之意,就不該和墨家和談?”
公叔痤卻又搖搖頭說道“剛才君上將墨家比作山中人或者是可以屠虎的勇士,其實反過來也一樣。”
“墨家如虎,魏國卻也不是可以屠虎的勇士。墨家如虎,固然擔憂虎的子嗣,難道山中人卻不擔心庭院內的雞犬嗎?”
“以君上之見,若齊國戰敗,墨家移師攻成陽,誰人能戰而勝之?”
魏擊不語,許久才道“若非寡人親征,便要用國相了。至於吳起、樂羊之輩,雖知兵卻不忠,縱然在魏不曾自刎,亦不能用。只是縱然如此,勝敗也不過五五之數,動搖國本,趙楚秦虎視眈眈。縱能勝墨,卻難以抵擋秦楚趙……”
公叔痤拜道“我正是這個意思。墨家非是不可戰勝,但戰勝了墨家,秦楚趙諸國卻不會趕緊君上為除天下大害,相反還會抓住機會進攻魏國。”
“而墨家呢……既說五五之數,墨家便是戰勝了魏國,但是士卒死傷不說,又妨礙了墨家的許多事。”
“君上也不是不知道,越人使者前來,備說越人將要南遷之事。墨家在東海、淮北、琅琊逼迫的緊,吳人這些年用鐵器牛耕之法日益強盛,吳越不同舟,淮南方為越之根基,不容有失……”
“越人南遷,東海、淮北、琅琊,盡屬墨家矣。墨家行政,不行分封,必以直轄而置官吏,又要蠱惑民眾使其同墨家之義。這必須要極多墨者,墨者一共也就那些,欲得東海、淮北,就不能繼續交戰;繼續交戰,得東海、淮北的時間就要延後。”
“對於墨家來說,東海、琅琊、淮北,這才是墨家虎的子嗣。”
“而對於魏國來說,成陽、廩丘,這正是魏廬之內的雞犬。”
“魏國不欲寢虎皮、墨家也不欲居人廬,這正是可以弭兵的時候。”
魏擊明白這是老成睿智之言,卻忍不住嘆息道“二十年間,墨家從墨翟之時的數百墨者,到如今持有三郡,可破強齊,逼迫寡人之魏。”
“若墨家再得東海、淮北、琅琊,再得兩郡之地、數十萬丁口,將來誰人可制?禽滑釐重病之事,本該是墨家虛弱之機,卻讓天下知道墨家的不可撼動,如今墨家日強,這是不能不提防的啊!”
公叔痤拜而再拜,說道“君上,此一戰後,墨家結怨於齊、結仇於魏。得東海、淮北,與楚必爭。越人早恨。宋君早怒。”
“正是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難道,您認為墨家得到東海淮北、戰勝齊國、攻取臨淄、揚威天下,這是一件值得我們擔憂的事嗎?”
“墨家得淮北而強,十年之後事。魏若失大梁、怨於趙、棄中山、遷西河……這是弱於十年之內啊。”
“這正如農夫的家中失了火,而您不去救火,卻擔憂明年下雨淹了莊稼,於是不去救火而去田裡挖掘水渠一樣。這是不智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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