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經過上次商丘圍城戰,府庫消耗甚多,糧食不必說,回來之後的賞賜安撫、新君即位的禮儀、新君為了穩固人心的賞賜,都讓楚國的府庫空虛。
即便尚且有餘財,還要考慮之後長久的戰爭,還要預備萬一的情況。
這時候最大的賞賜是封地,然而墨家又不太可能接受,再說先王被墨者所俘是大辱,若是再封地給墨翟必然會導致一些貴族藉機發難。
適不知道楚國內部到底誰是支援楚王的,誰是支援出逃的王子定的,但印象中楚國這次動亂導致的“楚城多亡”。
之後戰國策中,也有陳蔡等國朝覲魏王的記載,吳起列傳中也有吳起入楚北伐陳蔡的記載。
而陳蔡兩國早就亡國,陳田一族在齊國風生水起,很顯然這一次陳蔡支援王子定,楚國分裂。
最終的結局,只怕也是吳起讓陳蔡兩國重新名義上附屬楚國,但由原本的縣變為了類似於附庸國的地位,甚至這附庸國的地位還很特殊,否則之後也不會朝覲魏惠王。
昭之埃歷史上是死於數年之後的武陽決戰,這一戰應該也是吳起在魏的最後輝煌,一場大戰弄死了楚國三個縣公兩位封君,一個重卿,由此楚王在痛定思痛之後才會如此器重吳起。
墨家商丘一戰,所創下的驚人傳奇雖不如數年後武陽之戰的吳起,卻也弄死了一個司馬一個執癰,只是這時候互相殺戮貴族之間多是私怨,國君並不會因為這樣的仇恨就拒絕使用人才。
現在楚王既然派昭之埃出使,可見對墨家的重視,右尹也是楚之重臣。而反過來也說明昭之埃是親楚王這一派的,至於他們之間的關係到底怎麼樣,適不用去猜想,只知道這個人心向楚王就夠。
適便又對昭之埃道:“此次楚人守禦,以我觀之,險之又險。”
“魯關方城若失,王子定必入楚。武陽大梁若失,只怕一些支援王子定的縣公也會擁王子定為王,楚百年所得中原,盡數要失於三晉,百年難復。”
“晉人又多精銳,楚師自莊王后鮮有勝晉,想要守住……這些守城的器械不能夠少啊。”
“方城不容有失,榆關大梁一帶則必少援兵,那裡守不住,就再難收復。”
他看似分析的頭頭是道,實則這就是正常的歷史走向,武陽一戰魏國正式稱霸,遷都大梁,引發天下圍攻,可見大梁榆關防線對於楚國的重要性:失去它就等於徹底失去攻略中原北上的機會。
昭之埃心中歎服,早就知道墨家對於天下大勢的掌握,非比尋常人,“報”上所載諸事,往往讓他甚至楚王拍案稱奇。
如今聽適這樣一說,心中更嘆,沉聲道:“正是如此。若以墨家利天下的道理來看,楚國若一分為二,戰火頻繁,三晉野心又豈能幹休?”
適嘿然道:“邦國之固,在德而不在險,昔年三苗……”
他把那番話用了一遍後,緩緩道:“當日商丘一戰,我便說楚王與貴族不智,若是勤修政治,節用發展,變革法度,再把我說的楚國隱患去除,哪裡會有今日事?”
當日商丘城外帳內,適大鳴大放,將王權與貴族的矛盾擺在了明面上說給楚王和貴族們聽。
昭之埃除非是那種不顧家族的真正“忠臣”,否則不可能不對這番話心生警覺,只是分封制下,有絕對的“忠臣”嗎?
見適這樣說,昭之埃只道:“商丘之事,上天已經降下了懲罰,難道這還不夠嗎?如今就算想要這樣做,外部不平,內部變亂,難道是可以做到的嗎?”
“是故王上縱想變革,也需要先守住楚地。況且,王子定放言先王遇刺與墨家有關,難道這是一個有‘利天下’之心並且用墨家道理的人嗎?”
他又恐適的口舌尖銳,又說出一些話,急忙求助於墨子道:“我曾聽聞,昔年白公勝之亂,王子閭拒不即位,眾人皆以為仁。唯獨墨翟先生以為這距離仁還很遙遠,若有才能仁義賢德,應該即位才對,哪裡管這君位是怎麼來的。難道這不是墨家的道理嗎?難道墨家願意一個仇視墨家道理的王子定管轄楚地數千裡嗎?”
墨子聞言不語,心中卻暗喜,看著適心中稱讚。
適所管轄的宣義部做的不錯,墨家商丘一戰天下震動的同時,宣義部的各種文章也是流傳各處。
只昭之埃用墨家的道理來求墨翟,這本身就是宣義部的勝利:用我的道理來說服我,不管能否說服,都證明我的道理已經開始被人接受,哪怕是表現上接受。
白公勝之亂王子閭之事,算是墨家君王繼承觀的一種直白的體現。
你行你就上,別管這王位這麼來的,你覺得自己沒資格於是推辭這不是仁,這是傻!覺得君王資格不夠,那就讓他滾蛋,換個可以的,不要推讓,該上就上。
昭之埃的這番話,也是再用墨家的功利思潮告訴墨家:如果按照你們的道理,王子疑支援墨家的一些道理甚至可以變革,那麼你們就不該考慮繼承權的問題,而是直接應該支援楚王,並且認為是正義。
畢竟,你們墨家不維護周禮,繼承權在你們看來和順位無關,只和能力與賢德有關。那麼楚國被攻打這件事,於你們墨家的道理看來,就是鄭魏韓不義!
繼承權不在墨家義與不義的範疇之內,那麼因為繼承權而入侵楚國那就不是“不能確定是義還是不義”,而根本就是進攻方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