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公造冶講過道理後,楚王又問道:“你們所知的天下大勢,都是適所講述的嗎?這樣的才智之士,我是希望能夠見一面的。”
公造冶只當楚王看中了適所掌握的那些天志機密,笑道:“墨家自有規矩,能說的可以說,不能說的便不能說。”
“適其人,利天下之心不可撼,不求私利,您所擁有的寶物在他眼中都是糞土。而論及利天下,您又是不及先生的。”
“再者,若是墨家有人壞了規矩,自有懲處之法。我墨家能夠進您五步,那麼難道就不能血濺於適身上嗎?”
“請您不要再這樣想。”
楚王聞言,大笑道:“你們那些利天下之物,自然會傳於天下,我楚之萬里亦在九州之內,我又何必急於一時?”
“我已與你們鉅子成盟,弭兵休戰,商丘城下成盟,三年之約便可遵守了。我又怎麼會有那樣的心思呢?”
“墨翟當年遊說楚齊宋越諸國,又說我楚宮好細腰,難道這不正是一個讓我好利天下的時機嗎?你自派人去傳達,你們墨家既然有規矩,見與不見,又豈是你能決定的?”
雖處在公造冶五步之內,楚王依舊保持著最後的驕傲,公造冶卻也沒有發怒,點頭道:“是這樣的道理,我即刻遣人回去稟告鉅子。”
說罷,選派了幾人,回商丘將楚王想要與適面談之事回報。
楚王見那幾名墨者離開,心中長嘆口氣。
他之前就想要和墨家眾人密談一些事,但是因為墨家的一些理念太過駭人,之前又多次宣傳一些對貴族不利的說法。
適又在幾個月前在楚王帳內,大肆挑撥楚王與貴族的關係,甚至就差說貴族們趕緊抓緊時間搞陰謀,別給楚王加強集權的機會之類的明示了。
當時處於敵對狀態,楚王卻不憤恨,只是對墨家眾人頗為好奇,對於那些將矛盾挑撥出來的清晰條理也極為讚賞。
等到後來鐵器、牛耕、天下圖、登天之燈之類的東西展示出來後,楚王更加渴望墨家所掌握的這些技巧。
再到昨夜火藥爆炸的聲音傳入他耳中後,當沛縣義師挺著戈矛衝到他五步之內後,他更是對墨家眾人的才能充滿了嚮往。
之前,他沒有機會和墨家人密談任何事。
因為墨家這些人,就像是一枚極為誘惑的果子:引得人心動,卻又知道里面有毒。
尤其是月前在帳內挑唆了貴族和王權的矛盾之後,這枚果子更是難以下嚥。
聽起來一切都有道理,楚王也明白自己和貴族之間的矛盾,也希望能夠加強王權。
這便是誘惑。
可是,若是當著貴族的面約見墨者,在密室相談,那又相當於告訴貴族我就是要對付你們了,咱們之間的矛盾已經公開了……
這便是毒。
現如今,楚王被俘,他知道事情已經不能挽回,那就正好藉助這個機會,完成一件之前想做卻沒有機會做成的事。
而且,此時此刻,他不怕墨家人刺殺他:如果想殺,此時就能動手,又何必刺殺?
加上這時候秘密會面,貴族們又不能知曉,能夠將他們的猜疑降到最低。
未必要從適那裡得到有用的訊息,楚王只是覺得哪怕可以得到一些關於天下大勢的分析,也不枉此談。
若是能夠說動墨家入楚,想辦法幫著他加強集權、清理封君,那是最好不過的。
月前帳內,墨家在挑撥的時候,就給出了楚國變法的幾種套路,讓貴族極為恐慌,卻也讓楚王深以為然。
當初適在楚王帳內讓人轉述的那些話,本來就是十幾年後吳起變法的內容,最是契合楚國的局面,並且是被證明行之有效的,因而當時一說出來便讓楚王心動不已。
若非當時很明顯就是在挑唆貴族封君與王權的矛盾,楚王只怕當時就想留下適來一場密談,詢問天下事。
今日終於有了機會,哪裡還能錯過?
楚王心想,墨家就像是一條魚。
有魚肉,魚腹,當然還有魚刺。
自己雄才大略,緣何不能吃掉魚肉,而把魚刺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