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只好如實回答:“周市乃是西面的黃池縣人,世代為魏之武卒……”
魏武卒,乃是吳起建立的職業兵,是戰國時代重步兵最為精銳和彪悍的代表,百餘年前,曾在河西創下了以一敵十,大敗秦軍的紀錄。之後才有秦孝公恥秦之衰弱,支援商鞅變法之事。
作為國家出田、宅徵募的職業兵,武卒的數量不可能太多,最鼎盛的魏惠王時期,也只有五萬人。之後魏國陷入齊、秦夾攻,國力日漸衰落,武卒也漸漸凋零,數量越來越少。伊闕之戰、華陽之戰裡更幾乎全軍覆沒,而後雖然重新恢復了一部分,但只能維持幾千人的數量。
隨著時間流逝,武卒的性質也發生了變化。從不斷徵募新鮮血液的募兵,變成世代當兵的世兵、因為魏國給予武卒的田宅一般是不收回的,還給予免稅的好處,這麼多家庭不能白養。於是在前代武卒悉數戰死的情況下,魏國索性要求各家青壯子弟繼承父業,繼續做武卒,這樣國家就不必再出一份田宅……
周市,就出生於三代人皆是武卒的家庭。
“周市,黃池人也,世代為武卒。其祖曾追隨信陵君救趙,死於邯鄲;其父參加過最後一次五國伐秦,死於陣中。周市繼承了祖、父之業,十二年前秦軍攻魏,也與秦作戰過,戰後他被升為武吏,還曾來戶牖鄉駐守過一段時日,故而我知其名……”
秦軍包圍大梁時,周市就在陽武縣做武吏,陽武令在張博的勸說下降秦,周市則帶著幾十個人,試圖包圍縣寺阻止此事。卻被陽武令的門客擊退,他帶著殘餘十餘人逃出縣城,不知所蹤。
陳平說,在魏國,對魏最為忠誠的,除了那些公子王孫外,當數“世受魏恩”的武卒家庭了,周市更因為與秦有兩代血仇,極度仇視秦人。
“這便難怪了。”
黑夫聽了周市的事蹟後,看了看簡牘上的文字,搖頭不已。
陽武的張五百主氣急敗壞地通知黑夫,說魏人周市在陽武縣的水澤樹林地區,聚集了一批對秦國統治心存不滿的魏人,多達百餘。前日襲擊了陽武發往大梁的糧車,雖然最終被擊退,但還是燒燬糧秣數百石……
“看來不是所有魏人都甘心屈服,反抗依然存在啊。”
黑夫知道,秦軍雖然名義上佔領了陽武,但統治力量只集中在鄉邑,卻對廣大原野、農村鞭長莫及。作為本地人,周市完全可以帶著那百餘人四處遊蕩潛伏,秦軍卻難以抓到他們。
所以,張五百主的通緝,恐怕沒什麼大用,黑夫自己小心防備,不要讓戶牖也遭襲擊就不錯了。
“這份簡牘譯成魏字,遞交嗇夫、三老過目即可。”
陳平應諾,在抄錄轉譯完畢,吹乾墨跡,交給黑夫看過後,又拿起了第二塊木牘。
也是通緝令,這是由外黃縣發出的,對前外黃令張耳及其妻、子的通緝……
“外黃令潰逃出外黃後,他的一些魏地門客仍不死心,在外黃周圍聚集起來,打著張耳旗號繼續抵抗。”
黑夫笑道:“張耳乃魏東大俠,名聲極大,故能捉住張耳者,賞百金,得其妻、子者,賞十金。只不過,若我是張耳,當往東邊齊、楚之地跑,不至於來陽武送死吧。”
陳平頷首應諾,心裡卻暗暗想道:”遊徼是外地人,故而不知,本鄉的嗇夫張博,這幾年與外黃令張耳也有些交情,兩人甚至還攀過親戚呢……“
但陳平還是藏了一手,沒有把心裡的話說出來,畢竟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他抄譯完這一份後,看向了第三塊木牘,此木牘是從大梁城外大營發來的,上面還有王賁將軍的將印。
這就不是通緝令了,而是……
“徵糧?”
陳平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醒目的數字,失聲道:“兩千石!?”
“沒錯,兩千石。”
黑夫嘆了口氣:“我也沒料到,大梁竟要戶牖鄉拿出這麼多糧食來。”
陳平的臉色已經有了微微的變化,他停了筆,看著黑夫道:“遊徼,若真拿出如此之多的糧食,本鄉百姓在夏收之前,都得餓肚子啊……”
黑夫沒有回答,但他心裡清楚得很。
這份催糧令,將讓戶牖鄉秦魏友好,軍民和諧的假象不復存在,此地,將變成一口民怨沸騰的大鼎!
黑夫不免腹誹道:“小王將軍,你這哪裡是催糧令,是催命令!這分明是要將吾等當地駐軍,投入金鼎滾水裡烹啊!”